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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匠心蓦然睁开双眼，眼神空洞，口中无意识地叫了“啊”地一声。她浑身一抖，不经意地竟挣开了胞姐的手。
匠心软倒在地上，女冠却是不再看她，只淡淡地说道：“二小姐心魇已去，近日若得了空闲，请至古衡道观一晤，小女再为你驱散邪魅。”
匠心无力地坐着，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那女冠又行至陆谐斧等三人跟前，弯腰检视了地上半只摔烂的瓷碗，起身时轻声说道：“请为我取来一碗清水。”
围观的众人里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应了，转身便去取水。
女冠自袍袖中取出三道黄符，又自襟口取了一管染了朱砂的毫笔，笔走黄纸如潜龙出世，双目炯炯似天师开眼。三道黄纸写罢，恰好有人捧来一碗清水——女冠将黄符撒上天际，那符箓竟是离手自燃，赤红的火舌愤怒地吞噬纸张，那飘落的残影恰恰就落在了那碗清水面上。
火舌遇水即灭，只剩灰烬与那无垢清水一并交融。
女冠取过符水，伸手去攫二师叔路谐斧的下颚，指尖一扣，施上巧劲、那人嘴唇一张，她便趁机灌进符水，那三师叔四师叔亦是这般炮制。
碗中符水饮尽，她弯身拾起地上的半只破碗，用力一摔：“瓷花开尽，退散妖邪！”
说来也是奇怪，那三位长辈喝下符水之后，身上的抽搐与痛苦竟是慢慢消失，尽管没有全好，口中已是连连高呼真人道法高明，谢过救命之恩。
匠聆欣喜之余先确定长辈们是否安好，才向女道人款款行礼：“妾身见识浅薄，刚才多有得罪，万望真人见谅。”
那女冠也没客套推辞，只面无表情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匠聆只追问道：“今日这起状况，难道是我家小妹被操控才在饭菜里……”她顿了一顿，语气又转得分外诚恳：“还请真人赐教。”
“斋菜是我道观送来的，若说嫌疑还得算在我们身上。大小姐又为何一口咬定了别人，不肯松嘴。”
女冠似不甚在意地说完这么一句，便移步离开灵堂。
那女道人走得潇洒，匠聆却被气得满脸通红，心里怒斥那人言语侮辱了自己。
稍晚些时分，灵堂里撤了道童。一位小道士本是随着同门自后门离开，然而他走在最后，又刻意放下脚步，寻了个无人注意的时候便溜进墙角，左转右转地没了踪影。
他面无表情地来到一位女道人跟前，行了个礼。
女道人问：“今日随大家作法超度，有何体会。”
小道士面无表情地回答：“这道观收钱太黑……”
女道人板起脸来。
小道士又面无表情地改口：“超度法事为往生者祈福，慰藉其在世亲友，乃吾辈应尽之天命。”
女道人又问：“今日一场法事，有何收获。”
小道士面无表情地开口：“超度到一半的时候，身边的道友为那三位陆家的长辈取了绰号，一个叫瘦瘦，一个叫肚肚，一个叫歪歪。我觉得这样好听又好记，不错的。”
女道人面罩寒霜，肩膀一抖一抖。
小道士只得面无表情地改口：“普度善缘乃吾之天职，必定替天行道，诛灭世间作恶魍魉。”
第九章 匠心（三）
匠心向来不信鬼神精魅之说，在她看来，权术利欲遮蔽心眼，无疑于瞽者目盲；鬼神精魅存活心底，则身如傀儡，任由那心中的精怪蹂躏糟践。
然而，每每忆起灵堂当日事，她总是难以安心。尽管她不信鬼神，却依然清楚地意识到那位银鬓如霜的童颜女冠对自己种种照料，当日若非那女冠挺身而出，三位师叔的误会她当真是百口莫辩。
少女也有自己喜爱的花样衣裳，然而今日她只换得一身素衣布裙，脂粉描眉一概不用，华饰锦绣与她无关，只唯恐侵扰那道家严律，犯着那正派君子忌讳。
古衡道观筑在山顶——陆氏一门术业专攻，二小姐天资心灵手巧，幼习雕刻造工之事，至今颇有所成。然而翻山越岭野地漫游，实非匠心专长。加之古衡道观地处偏僻，二小姐几次迷路，若非路过的猎户、打柴人、隐居老妪、修行僧人等多次指点，只怕二小姐早已迷失荒野，浑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故而，当质朴古韵的木门出现在眼前，匠心终于明白何谓欣喜若狂。
古衡道观并没有想象中的恢弘气势，相比起城中其他香火鼎盛的庙宇古刹，这偏僻一隅，隐居山野的道观、倒更像是道法修真的所在。
道观门前有一道童手执竹帚，清理落叶。那小童模样约莫十五、六，身量却还未长开，那脸蛋儿如同姑娘家似的水灵水灵、十分清俊，若是再过几年这样的绝色就连女子也比不上了。
然而匠心走近前面一看，又觉得这童子气度沉稳，不为凡物悲喜，似乎是个有高深修为的人。在这古朴道观中，就连扫落叶的童子都有如此不喜不怒的能耐，道观之中只怕更是窝着几个修真得道的仙人了。
那童子见有人过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转过身去将扫帚倚着大树，这才不慌不忙地踱至匠心面前，行礼口呼：“无量天尊，潜渊见过施主。”
匠心还礼，说道：“小道长，请问是否有一位女真人在此处修行？”
道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匠心还以为是自己表述不明，遂补充道：“数日前，小女家中办了丧事，请的就是古衡的道人。其中有一位道法高深女真人，小女虽不知其名、却先承恩惠，故而心中耿耿。今日冒昧拜访，还请小道长行个方便。”
道童指向道观敞开的木门：“施主请便即可。”
匠心再行谢礼，亟欲抬足前行时，又听见小道童口中喃喃：“莲华一步难，禅房锁心孤寝。倘若缘法深，何须旁人指引……”
她再回头望去，那道童又拎起竹帚，自顾自地扫着那落地的枯叶。
道观不大，前院里供着半人高的青铜香炉，炉里香烛稀稀落落，此地当真是鲜少人至。
匠心穿过前院，步进内堂。里面供着几尊神像，尽管面相庄严，但由于无人打理蛛网遍布，气度之间早已威武全失。
匠心茫然四顾，只觉自己机缘甚浅鄙陋无限，满天神佛竟是一个都不认识。
她只顾张望，满天神佛让她晕头转向，浑然不知内堂正中央还站着一位女道人，及至回过神来，她早已站在女道人的跟前，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女冠蹙眉间、皱起的细纹。
匠心被吓了一跳，狼狈不堪地倒退两步，又手足无措地慌忙行礼：“小女唐突，冒犯真人，还请真人见谅则个。”
“施主本无过错，又何须俱我？”
匠心微微地抬起头，然而一想到真人当日解邪咒，施灵符、辟心障，其英姿霸气十足，此刻再见当真觉得此人身披光霞、让人不敢逼视。
她低头愣在那里，久久说不上一句话来，等她意识到内堂寂静得只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时，才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目的。
匠心恳切地说道：“数日前家中告丧，遭逢鬼邪所扰，正是惶惶然不可安宁之时，全仗真人施予援手，辟除孽障。小女承此恩惠，深觉惶恐，故今日特来此拜谢真人。”
那女冠听罢，两道秀眉皱得几乎就快要拧巴在一块：“斗胆请问二小姐，你可信鬼神。”
匠心想了一想，遂羞赧一笑，说道：
“回真人的话，小女并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一说。”
女冠说道：“既不相信，我于你便无施授恩惠，你又何必道谢。”
“鬼神之说，乃由执念而生，随贪欲渐长，继而立地成魔，扰人心绪。概不作恶者，何惧厉鬼；然庸碌懒汉，亦不得神助。”匠心抬首，正正对上道人的双眸：“真人驱魔，驱的也是他们心中作恶的鬼神。”
女冠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日，发难愤懑之人，大概都心中有鬼吧。”
匠心愣了一下，她似乎意识到女道人的弦外之音，然而这种近似闲言絮语的暗示，她又不愿相信。毕竟对方没有直言是非，她也不好出口反驳，便只能转换话题：“小女一无长才，二无宝物，若真人不嫌弃，待小女回去，即为贵宝刹雕琢神佛回馈真人，未知真人意下如何？”
女冠当场愕然，下一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