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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他便瞧见道人取出铜剑,将剑尖朝下悬置在水面上,而后竟是撒开手,任由短剑没入水中。
    这是做什么?
    老兵讶然,却又瞧见道人用手指轻轻敲起了剑鞘,仿若计数。
    一。
    二。
    三。
    老兵终于忍不住。
    “小道长,你这是做”
    一句话没问完。
    刹那间,风波静谧。
    没了狂风、没了乱流,也没了那铜墙铁壁一样的浓雾。
    若不是小船惯性不止,还在水上打着旋儿,老兵真以为方才的险恶,只是着了风寒,发了一场噩梦。
    “老丈。”
    “啊?”
    道人提醒道:“橹。”
    老兵这才稍稍回神,忙不迭去把住橹柄,让小舟重归平稳。
    而道人又将手探出船外,轻轻一捞,居然又把那枚青铜短剑捞了回来!
    他又慢条斯理把剑用衣摆擦干,重新放回匣中。
    这坦然而又散淡的姿态,仿若仲春野宴,酒盏跌落花丛,拾回来,擦拭去沾染的泥土、露水,再重新斟酒饮宴一般自然而然。
    可老兵的心神还停留在那风浪颠簸里,茫茫然满心疑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没让他开口。
    “啵。”
    老兵忙不迭循声看去,但见江面某处突然冒起一个“大包”,大量赤红的血水从中涌出。
    紧接着。
    “啵、啵”的声响不断。
    整个江面都好似沸腾了起来,伴随着的,无尽的红铺展开来。
    不消片刻,大江变作了血河!
    老兵倒吸了一口凉气,耳边就听得。
    “老丈还是赶紧行船吧。”
    那道人笑道:
    “这毛毛细雨就像是美人儿,初见时凉润可爱,时日久了便黏得人浑身不爽利。咱们啊还是赶紧去了对岸,找个地方避避雨,驱驱寒气。”
    老兵哪里敢不依,只得含着满心惊悸与疑惑,摇开长撸,驱着小船在沸腾的血河中,往对岸行去。
    只是当南岸渐近。
    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周身汗毛顿时竖起!
    只瞧着,在江心处,隐隐有个鳞爪俱全的庞然大物,在赤红的江水里沉浮。
    老兵本就心有余悸,冷不丁一眼,更是吓了一大跳。
    “那就是”
    他舌尖都打起了颤音。
    “江神?!”
    道人瞥了一眼。
    “什么江神呀。”
    他浑不在意。
    “一条不成气候的猪婆龙而已。”
    待到两人一驴上了岸来。
    此时已然云歇雨收,天光清朗。
    横江锁岸的雨雾已经消散,两岸景致一览无余。
    再看江心处。
    漫江赤流和那“江神”尸首一并为大浪淘去,只余江水滚滚东去依旧。
    脚踏上了实地,老兵这一口气才总算松懈下来。
    “多亏了道长,不然老朽必为那‘江伥’所害。”
    “同舟共济而已,当不得。”
    道人摆了摆手。
    “况且,我这里还有件事要麻烦老丈哩。”
    眼瞧天光放晴,那道人解下了蓑衣,摘下了斗笠,却露出了一头和尚般的短发。
    道人或者说李长安,冲着老兵拱手一礼。
    “适才听得老丈家在潇水城边。”
    “实不相瞒,贫道此行便是去潇水,正愁无人指路。”
    “老丈若是不嫌弃,可否捎带贫道一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经过河上那一遭,老兵哪里还不知道,这道人虽年纪轻轻,但却不是凡俗之辈,是身怀异术的修士,所以态度难免恭敬而拘谨。
    但随着离家越来越近。
    老兵整个人都被回家的紧张、雀跃所充满,那点拘谨早就不见了,只逮着李长安,一路絮絮叨叨。
    说着故乡的风物,故乡的人土,村前的溪流,村后的稻田,还有年少时候的荒唐事,以及不知是否在世的旧友颠三倒四的,脑子里冒出什么就说什么,还一个劲儿地邀请李长安去他家做客。
    可真到了故乡。
    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村。
    他却徘徊着不敢靠近。
    一会儿问衣着有没有不得体,一会儿问发髻是否散乱。就在道士以为他终于摁下紧张,他又慌张问道:这身兵甲会不会吓到乡邻?
    可旋即,他又自嘲着笑道:“孑然一身,又哪里来的衣物更换呢?再说已然衰朽成这幅模样,又能吓到谁呢?”
    他深吸了口一起,满怀着期待与忐忑,终于往村子走去。
    李长安落在了后面,打量着这个村子。
    山间的雾气散得慢,临近中午,还是烟笼雾罩的模样。
    村子的一应人物都蒙在雾气当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远远望去,好似些孤魂野鬼飘荡在海市蜃楼中。
    李长安摇了摇头,牵着大青驴,跟了上去。
第三章 孤村() 
少年离家,老朽得归。其中心境,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兵久久站在村口,目光满是怅然。
    若是年纪折半,他还能率性一回,高呼着故友亲朋的名字,大步奔往家门。
    可惜,此身已是耄耋之年,故园早已物是人非。最怕呼唤之人,早已天人永隔;奔向的家,也已然荒废倾颓。
    他只能以满含着犹疑、探究、希冀的目光,打量着村子,打量着这雾气笼罩中的一草一木。
    大抵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只不过,西家的园子大了一圈,东家的枣树高了一些。
    依旧见得,男人们扛着农具说笑而过,女人们聚在角落谈些家长里短,几个孩童从雾气里钻出来,又打闹着钻进巷子去,留下一连串的嬉笑声。
    他的目光徘徊着,忽而停留在村口的一个老人身上。
    “阿黄?”
    老兵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
    “是你么?阿黄!”
    可这老头好像有点耳背,老兵一连唤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
    只走到眼前,面当着面,老头浑浊的眸子才有了几分神采,终于注意到了眼前人。
    “大郎?”
    老头含糊的声音好似梦呓。
    “严家大郎。”
    老兵连连点头。一时间,两个老头竟然有些执手相看泪眼的意思,大抵没想到对方都还活着吧。
    两人叙了一段旧情。
    老兵迟疑了一阵,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忐忑万分的问题。
    “我家里人还在么?”
    老头听了,却是欲言又止,沉默着指向了村子深处。
    在那里,雾气稀薄的地方,累累松柏苍翠欲滴。
    一片郁郁的松柏林中。
    老兵无言地伫立在一排墓碑当前。
    许久。
    他才指着其中两座石碑说道:
    “这是家父与家母。”
    “我离家之时,他们正当壮年。我总说,我都已经垂垂老朽,两老想必也辞世多年,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在床头尽一份孝心,在生前见上最后一面。但心底里,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当我回到家里时,会不会有两个比我这老朽更加老朽的人在等着我呢?两老平日里惯爱积德行善,未必不能长命百岁。”
    说完,摇头失笑,好似在笑自己的“贪得无厌”。他走了几步,又指着另外两座墓碑说道:
    “这是舍弟夫妇。”
    “我离家从军之时,舍弟还是垂髫小儿,一天到晚总爱追着羊家的丫头转,没成想还真成了夫妇。我那时候总爱拿这事儿逗他,不过看着他们,就想起了我与算了,说这个干什么?我以前总是想,要是我能回家,唯一认得我的亲人,大概也只有这个弟弟了吧。没成想”
    话语徒然化作一声叹息。
    他又转到下一座墓碑当前。
    “这是我那未曾谋面的侄儿。”
    “泾原兵变之时,我随军北上靖难。那时,我与家人的音信尚未断绝,舍弟托人为我送来喜讯,说我严家后继有人,弟媳生下了一个侄儿。我当时还特意买了一面拨浪鼓,想着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将鼓送于侄儿作周岁礼。谁知,这一去,就是辗转半生。”
    他注视着墓碑,上边长满了青苔,字迹也因常年累月的风吹雨打模糊许多,看起来,比先前几座都要残旧。
    “我原想着,我都已然老朽,侄儿也已然长大成人,这鼓也就送不出了,留在身边,也不过是个念想。没想到”
    他长叹一声,从怀里取出面拨浪鼓放在墓前。
    “还是用上了。”
    而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