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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长叹一声,从怀里取出面拨浪鼓放在墓前。
    “还是用上了。”
    而后,他又挪步到了最后一座墓碑当前。
    这墓上栽种的柏树最新,但看来也有十数年。
    因为缺少打理,墓上生满了茅草,石碑也被青藤缠绕覆盖。
    老兵扒下一些葛藤,窥见了隐藏在后的名字,却是哈哈一笑。
    “原来这是我的墓。”
    他点了点头。
    “也是,几十年来音信断绝,天下又战乱纷纷。家乡人大抵都认为,我已经死在某个战场上了吧。这样也好,省得家里人挂念。”
    他转过头来,挤出个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一时失态,让道长见笑了。”
    李长安摇了摇头。
    “人之常情。”
    罢了,老兵又领着李长安去了旁边的房舍。
    那是他曾经的家,如今只是座荒废的农家小院。
    此时的老兵已不如来时那般健谈,显得恍惚而又沉默。
    推开院门。
    庭中理所当然的杂草横生,漫过腰际的蒿草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空隙。
    两人只得在草丛中趟出一条路径,试图去厢房中歇息。
    然而,老兵刚轻推了下房门。
    整扇门板就“咔嚓”一声倒了进去,扑起漫天烟尘,还惊到了在屋中筑巢的雀鸟,扑腾着翅膀满屋乱撞,不知怎的撞散了屋瓦,“哗啦啦”掉下来碎了一地,留下一个大洞里,鸟儿投向青天的剪影。
    老兵只得灰头土脸退回来,对李长安歉意苦笑:
    “不料房舍荒废至此,实在怠慢道长了。”
    “无妨。”
    道士挽起袖子。
    “方外之人哪里不能容身呢?”、
    说完,两人一起动手,在院子里清理出一块地方。
    老兵是个歇不住的人,搬开了井口的压石,又从房间里翻出了炊具,再出门去,去东家借了些米,向西家要了些菜,埋锅造饭就折腾起来。
    李长安没去搭把手,只让驴儿自个儿在院子里吃草去,自己倚在门边,望着村中的人物。
    雾气依旧没有散去,缭绕在村庄每一个角落。
    老实说,道士从郁州一路走来,沿途所见,不是满怀惊惧的坞堡,就是残破凋零的荒村。眼前这么“热闹”的村子实属罕见。
    只不过。
    扛着农具的男人们反反复复走了好几遭,总是不曾归家或是去田地;女人们聚在一起聊了半天,但话语却总是模模糊糊,乃至于辨不清语调;那些孩子,一遍又一遍从雾气里跑出来,打闹着、嬉笑着,又钻进雾气里,总是重复着转圈圈
    李长安正看得出神。
    “道长。”
    老兵端出了汤饭。
    “可以吃饭了。”
    他把饭菜搁在院中一个大石墩上。
    这石墩子上面平整,大小也与桌子相似,旁边还散着几个小石桩。可以猜想,每当夏日晚上,星河璀璨,这家子就坐在这里玩耍纳凉。
    老兵显然也是睹物思人,沉浸在了昔日时光中,久久,才捩了下发红的眼角。
    “粗茶淡饭,道长莫要嫌弃。”
    慌张盛起汤饭。
    “请用,请用。”
    然而,道士却至始至终没有拿起筷子,反倒说了一句:
    “老丈,你这饭我却吃不得啊。”
    老兵愣了愣。
    “可是饭菜简陋?”
    李长安答非所问,慨然一叹。
    “你还没想起来么?”
    老兵茫然不解。
    正在这时。
    太阳终于越过山脊,高悬正空,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
    而村中那缭绕不散的雾气,像是遇热即化的薄冰。滚烫的阳光一照,便剥离下一大块。
    顿时。
    门外那宁静祥和的田园画卷,如同被撕下了一角,露出底下惨淡的真实。
    杂草丛生的道路,荒凄破败的屋舍,以及无人收敛的骸骨。
    “这道长这?”
    老兵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
    他抬眼看向对面,却瞧见道人面带悲悯,手捏法诀,轻声念诵: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
    老兵听在耳中,脑中蓦然一阵恍惚,竟依稀想起了幼年的时光。
    那时家里在潇水城中经营着一家酒坊,平日里在街头玩耍,与旁边邸店的女儿阿梅相善。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后来家里生意有了变故,发卖了酒坊,回到了村子。
    “化形十方界,普济度世人。”
    他又想起少年时光。
    那时的他少年意气,不爱读书,惯爱飞鹰走马、任侠意气。有天惊闻贼人作乱,竟是占据了县城。一方面是担忧阿梅,另一方面为了胸中热血,不顾家人劝阻,执意从军讨贼,要图个封妻荫子。
    “委炁聚功德,同声救孤魂。”
    他又想起壮年时光。
    曾经的梦想早已破灭,上头的割据与叛乱一刻不曾停息,今日是官军,明日就成了反贼。家里断绝音信,身边的朋友也相继死去,只余孤身一人浑浑噩噩、浊世浮沉。
    “火翳成清署,剑树化为骞。”
    他又想起老年时光。战阵之上,虏箭如沙。那面燕字大旗却在北风之中猎猎招展,向前,向前,再向前!那豪迈雄壮的身影点燃了他胸中久违的热血,他奋起老迈之躯,誓死向随。直到破阵三重,他才发现腰腹上,插着一支重箭。
    “上登朱陵府,下入哀生门。”
    还是那面燕字大旗。
    旗帜下,青幡招摇,漫天黄纸钱卷入北风,飘飘洒洒向南而去。
    穿着彩衣的巫觋跳着怪异的舞蹈,含混不清的语调在旷野中回荡。
    “魂归去兮!魂归去兮!”
    经文唱罢。
    老兵从恍惚中慢慢醒来。
    “原来”他喃喃道,“我已经死了么?”
    他茫然举目张望。
    雾气已散,方才那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子仿若梦幻泡影消失不见,留下野草在残垣和骸骨中,迎风“簌簌”作响。
    再看石墩上的汤饭。
    不过两碗浑浊的黄泥汤和一碟子烂草叶而已。
    老兵懊恼地一拍脑门,站起身来,冲道士诚恳地鞠了一礼。
    “劳烦道长费心了,陪我这个死不自知的糊涂虫折腾了一回。”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道士回到,“到了幽冥,劳烦也给燕兄捎去一声平安。”
    老兵躬身应喏,只是突然有些扭捏。
    “若道长去了潇水”
    他一张老脸居然微微泛红。
    “能否去城东俞家邸店,帮我捎句话于哎,还是罢了,这么大把年纪了。”
    说着,他在尘世逗留的时间渐尽,身形面容也渐渐变淡。
    他又收敛起神态,对道士郑重说道:
    “村子荒废到这般地步,满地骸骨都无人收敛,也不知左近的县城又是什么模样?道长此行,万望小心啊。”
    李长安点头。
    “我自晓得。”
    “珍重。”
    “珍重。”
    罢了,老兵身形彻底消失不见,只余下一身残破兵甲“噗通”坠地。
    李长安将其拾起,拂去尘埃,带入松林,放到了老兵的坟前。
    他又抽出长剑,割去墓碑上的藤蔓。
    但见碑上镌刻着:
    严松之墓。
    长庆二年故人阿梅设衣冠于此。
第四章 潇水Reens。() 
山上的气候似乎别与人间不同。
    李长安辞别鬼村,遵循着老兵的指点,沿着荒弃的山路往潇水而去。
    刚开始,天气还算清朗,只是举目张望时,可以瞧见岚霭盘桓在山峦高处。可渐渐的,日头迈过了正中,岚霭又自山巅沉降,淹没了峡谷与径道。
    一时间。
    山道周遭的一切花、石、草、树,也随之模糊起来。初时,李长安尚且不以为意,可攀过了几道隘口,这雾气不散反聚,非但是山景,便连一应松涛、溪流、虫声、鸟语都渐不可闻,除却脚下的方寸之地,山间的一切都隐没在纯白的雾霭里。
    李长安没办法,只好下了驴背,跳入没腰的荒草里,一点点摸索前行。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仿若换了人间。
    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山脚下是一片群山环绕的谷地,一条河流仿若玉带蜿蜒向东,却在地势平缓处,忽而散出许多蛛网一样的细碎支流,而一座繁荣的小城邑便坐落在这一片水网当中。
    李长安摸了摸驴儿耳朵,从行囊里取出了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