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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1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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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盆,把择好的韭菜放进去,磨蹭着不走,还问:“妈——你说他……是在里面二十年吗?‘里面’像什么样子呢?” 
  妈着实瞪了我一眼,“去洗菜!还把一只手对我挥了挥,赶苍蝇似的。 
  我生着气走出去。妈怎么这样,问问都不行,又没当着人问。不就这点事吗,家里谁不知道呢——姑父是个劳改犯,刚解放就抓进去了,现在放出来了。 
  招待姑妈姑父的晚饭做得不算很讲究,但量还足。一盘炒鸡蛋,一盘韭菜百叶丝,一盘拌萝F\丝,一碗雪里蕻虾米汤,然后是盐水鸭和香肠。妈一边布着筷子,一边客气道:“临时凑的,草草不恭。” 
  姑妈就笑笑说:“不好意思,突然上门。” 
  姑父坐着不说话,对着一桌子菜肴,他脸上有一种近似庄严的表情,仿佛信徒对着神坛一般,眼睛由于聚焦显出了奇异的光彩。 
  妈就说:“她姑父,吃啊,不要客气。”说了,抢上去,先把一块鸭大腿夹到姑父的碗里,又一块,夹给姑妈。 
  、 
  姑妈说:“自己来,自己来。” 
  姑父还是不说话,只见他用鹰隼般的速度,只一口就把鸭块全放嘴里了,鼓着腮嚼,脖子上的老皮跟着一抽一抽地动。动了好一阵,见他把两根手指头伸进嘴里,抽出一小截腿骨来,送到眼前看一看,复又放到嘴里吮一吮。吮的时候,腮帮瘪了下去,一边一个大坑。姑妈看了他一眼,用筷子先把骨头剔下来,才把肉送进嘴里,抿着嘴,慢慢地开始吃。 
  尽管我不喜欢爸爸刚才对熏烧摊上任胖子撒谎,但我对熏烧摊上买来的熟食的确挺馋的。刚才在厨房,妈在装盘,我就想先拈一块鸭子肉吃,被妈喝住了。上了饭桌,我先识相地夹了一块垫在下面的鸭脖子,吃掉上面有限的肉,把骨头含在嘴里——熏烧摊上的盐水鸭做得真好,连骨头都是香的。我想着也夹一块鸭腿吃,却只见姑父嚼完了嘴里的,不等人让,伸过筷子,又去夹第二块鸭腿,然后第三块,第四块……又迅又猛又利索,我愣住了。只见姑父两只大而无当的眼睛因吃得卖力而蒙上了一层薄泪,竟有了些晶亮的反光。他的筷子只朝那两盘熏烧摊上买来的荤菜戳过去,素菜根本不碰。姑妈的脸红着,眼睛垂下去,只勉勉强强地在盘子边上夹几根韭菜、几根萝卜丝那么吃着,吃吃停停,不断地用眼睛去看姑父。 
  姑父只顾大嚼,待他的视线终于和姑妈相遇时,他筷头上刚送到嘴边的一块鸭子就一滑掉到地上去了。他立刻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弯下身体去找。这时爸爸妈妈眼睛都垂到饭碗里,极认真地大口吃饭,谁都不互相看。只有姑妈紫涨了脸,低下头去,对姑父轻声说:“不要捡了,随它去好了。”姑父不理,把椅子往后推了推,弯了腰继续找。想是看到了,就把一只手臂伸到桌子下去够,身体全沉到桌子以下,只剩一颗头露在桌面上。因尽力伸直手臂的缘故,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了,横着竖着像划了格子,眼珠子也抄上去,露出大块吓人的眼白。 
  我一下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父母两双四只眼珠子立刻锥子似的朝我刺过来,我吓得赶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姑父身体直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也放松下来,手上撮着那块捡来的鸭子,在灯下虚了眼看一看,就送到嘴里去了。姑妈的脸白了,甚至搁下了筷子,眼睛里有了泪光。爸爸隔着桌子朝她轻微地摇一摇头,姑妈就又拿起了筷子。 
  这天晚上虽然饭桌上人多了,但这顿晚饭却吃 得闷,大家的话都奇少。 
  吃完饭,爸爸和姑妈姑父每人跟前一杯茶,都在 桌子跟前坐着,却还是闷闷的,没有什么话说。我不 想去厨房帮妈妈收拾,也赖在饭桌边上,假装在看夹 在一本旧的《江苏教育》杂志里的剪纸,特别希望听 他们谈出点什么来。姑妈就找我说话,“小妹,这些剪 纸都是你自己刻的啊?” 
  “有的是,有的不是。” 
  “我看看,行吗?” 
  我把《江苏教育》递给她,姑妈就一张张地翻了 看,还朝坐在一边的姑父把身体略倾过去一些,意思 是让他也看。姑父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就点过 来说:“这一张刻得很好啊。”他指的那张剪纸是一个 胖胖的扎着两个鬏的娃娃,抱了条鲤鱼,鲤鱼的鳞片 网眼般细密,刻起来很花功夫。他点过来的手正好 完全摆在我的眼睛底下,我看得浑身凛,那手背上 筋络沟壑般纵横,每一片指甲的指甲沟都裂得很宽, 指甲扁而毛糙,像是被锉子锉过的,叫人看了又恶心 又难过。 
  这时妈从厨房过来请姑父到厨房去洗澡,水和 木盆准备好了。姑妈就和姑父一起站起来,跟妈到 厨房去,帮着安排。 
  我*着桌子慢慢把剪纸收起来,偷偷看看爸爸, 他对我看也不看,好像我不在跟前一样。他自顾点 起一根香烟,眼光定在空中,吸着,眉头微皱。一只 蛾子在他的脸跟前飞过去,他挥一挥手,非常不耐 烦,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会儿,姑妈过来了,又在桌子边上坐下。爸把 烟猛吸几口,把烟屁股揿灭在跟前一只方的玻璃烟 灰缸里,一边揿一边低着头,眼睛不看着姑妈说:“纯 哥,他……实在变得认不得了……在那边……他到 底怎么过法的?” 
  我赶紧竖起耳朵,姑妈却不说话,直了眼盯住眼 前的茶杯,一会儿,眼圈红了,半晌才说:“秉弟,你何 必再问,看看这种样子,想也想得出来。这些年来我 一直想,能活着回来,就好了……啥人晓得会变得这 样。在家里,吃起来也这副样子,在那边饿疯了…… 我和孩子说他,他说晓得了,一吃起饭来,就忘记了, 恶形恶状,饿死鬼投胎式样……我也是想,再老下 去,只怕更带不出来了。我和孩子总要给他做些什 么,这么多年委屈……不然我不会带他来,真是作 孽。”姑妈说着就擦眼睛,也顾不得我在跟前。 
  “阿姐,你不要这么讲,你不要这么讲嘛。他也 是……不容易……我们哪里会嫌他这个……只 
是……唉……只是……哎!”爸说着伸手摸摸脸,义 摸摸脖子,脸上是一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表情, 难看极了。 
  那天晚上,姑妈姑父果然没在家住,爸爸领他们在外面的旅馆里开了房间。第二天,他们没再来。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的房间睡不着,伸着耳朵听父母在房间里的对话。 
  “他洗过澡的木盆你有没有烫一烫?”父亲问。 
  “烫了,用掉半瓶水呢。”母亲说。 
  “一张床位要多少钱?”母亲问。 
  “一块五。” 
  “啊呀,三块钱!……其实你这个人太胆小,这两年也不像前两年了。自己的亲戚,是政府放出来的,又不是逃出来的,留他们在家里住怎么就不可以,你怎么会怕得那样。” 
  “女人家,懂什么!” 
  “他劳改期满了,就不能算劳改犯了吧?” 
  “那是你说的!哼,什么时候都是说翻脸就翻脸,不当心,不当心你试试看,马上给你颜色看!” 
  “这下要把你的阿姐得罪了。” 
  “得罪她事小,得罪了公家呢?!你叫我有什么办法……再说,她男人这辈子,就是不当心才弄成这样。她不作兴来怨我。” 
  “你说,报馆老板为什么会在去台湾前在留给他的箱子里放一把枪呢?是故意要来害他……” 
  “那不会,当年他是报馆老板跟前的红人呢,老板害他做什么?只是在乱世,留给他一把枪防防身吧,怎么就摆进去了。最冤枉的是,他这个戆大,自己都不知道箱子里有枪。解放军都进上海了,他也不把箱子开开查一查,该扔的扔,该毁的毁,就那么一直放在办公室里,等着接收报馆的人来搜到——天底下有他这样的戆大!” 
  “啊呀呀,这个老板真正害死了他。二十年啊!” 
  “什么啊呀呀?!你还没见他过去的样子呢,史要叫你啊呀呀了,看看他现在,天老爷!……你再要不当心试试看!” 
  “他过去什么样子?” 
  “……” 
  “在报馆里做编辑的人,当然应该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了?” 
  “……” 
  “咦,说二十年,不止啊,他一九五O年进去的,现在都一九七三年了。” 
  “是啊,他们那里满了期以后没有人出来的,说 得闷,大家的话都奇少。 
  吃完饭,爸爸和姑妈姑父每人跟前一杯茶,都在 桌子跟前坐着,却还是闷闷的,没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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