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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的小哥哥很快就坠入情网,那女孩子跟他同班,就住我们楼上。那时哥哥正准备考高中。
有天在饭桌上,四哥突然说他对书本最有灵感的时刻正是全家开饭的时刻,说他想做完功课才独自用餐。爸爸就皱皱眉,又点点头。第二天晚上,我睡觉前,就将哥那份夜餐端进地房间。他就从中拿起一个馒头,叫我送上楼上给那女孩。l两面粉蒸一个馒头,他的晚餐是3个馒头一碗稀饭。我有点意外,就问:“整个馒头呀?”他说:“整个。”我又问:“一小半也不剩呀?”他说:“不剩。我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就再问:”一层皮都不剩呀?“四哥就轻轻叹口气说:”妹妹,那你就撕一层皮吃吧。“于是凡有馒头吃的晚上,我就撕一层皮,再把个光身子馒头送到那女孩的房间。
哥叫我一句话都不要跟她说。我就不说。只把馒头和我哥的一首诗交给她。写着诗的纸,是迭成三角形的。那些诗,哥哥事先都叫我用四川话朗诵一次给他听,他说自己发音不准,很可能用了些广东韵脚却被那女孩将四川话来读,怕有碍她感受诗中情怀。
哥哥的诗开头是:“啊你——红房子的塔吉雅娜!”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欧根。奥涅金那恋人的名宇称呼楼上女孩。哥说怕万一诗落到别人手中会令女孩难为情。
女孩收了东西,也一句话都不说。也交给我一张纸。然后坐在书桌边看我出门。
哥叫我不要看女孩写的纸条,我就不看。不过她给我一种才高八斗的印象:因为哥哥的诗写好后还要叫我共同斟酌方敢送出;而她,看看馒头看看诗,微笑浅浅,素手纤纤,移过草稿本想也不想,就写。就撕,就迭成三角形给了我,并且那纸条转到哥哥手上后,还能叫他沉醉好一会哩!
……粮食越来越紧张了,稀饭由稠的变成稀的……由大米熬的变成小米熬的……最后米都不米,成了南瓜汤……再以后,连南瓜皮南瓜藤都熬进锅了,而馒头,就从白面粉做的变成用黑面粉,再变成包谷粉,再变成土茯苓。
这土茯苓,原是去湿止泻的中药,那年头,人人胃里肠中本来就没有什么油花经过,却还把些土茯苓来一顿一顿连天累月吃下肚去,哪有不梗阻这理呢?于是在重庆市的个个公共厕所门前,也站起一条一条的轮子来。
幸好市政府的饭堂依然供应白面馒头。爸那份饭票就全买了白面馒头,以保证在全家的晚餐中每人有一个。分给四哥的,就一个接一个都跑去楼上那位“红房子的塔吉雅娜”手里。哥哥的诗越写越绵长,他的馒头却越变越小巧——因为我那时实在太不懂事,也因为那时我实在太饿,就将层馒头皮撕得越来越厚……女孩依然什么都不说。直到有一天,她纤纤索手拈起那个被我撕成一颗心形的白面馒头下楼去,我才吓得魂飞魄散发现自己闯了祸,回过神来,赶紧骑上楼梯扶手滑去追她认错。就眼见她已敲开哥哥的房门又顺手关上,就听见她说:“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不要这样苦自己……”我正想敲门进去坦白,她走了出来,我就说:“其实那些馒头皮……”哥就一把捂住我的嘴。
女孩上楼去了。我看着心形的馒头……它被红房子的塔吉雅娜放在黑色的圆规盒上,显得很白,很小,只有那么一点点,又可怜又可爱,我难过得话都说不出。哥哥把我搂到身边,拿起那颗心形的馒头默默地,一层一层剥了放进我嘴里……几天之后,我正在厨房烧红那根捅煤炉的铁条准备往四哥的皮带上扎眼——红房子的人越来越瘦,大家久不久就要在皮带上扎个新眼儿出来——哥满头汗将我招去他的房间,栓上门悄悄告诉我,他要去一家饭馆的厨房做学徒,是考上的,当晚就走。
我提着皮带泥塑似地呆看着我的小哥哥。
哥说凡考上的,都试工三月。干不好,随时叫走;干好了,3个月后算正式学徒,一个月有6块钱,包吃包住,还可带上家属,每半月在饭馆宿舍大吃一顿,饭菜不许带出门,但随便吃多少肉……哥一边说,一边把他的东西往个白藤小箱拿进拿出。
我略微清醒,就一屁股蹲在箱里怎么也不肯起来。哥在我身边坐下,说:“你看家中父母弟妹都饿成什么模样了!叫我这当儿子当兄长的如何还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读书?”我说我家各人也并不比别人家的饿呀!红房子好多人家都开始各人锁上各人的米,蒸饭时,各人吃多少抓多少,放在自己口盅里,然后大家一起看着放进蒸笼盖好顶,蒸好后,各人取出自己的口盅采,绝对混淆不了。我家却绝无此事。虽然各人粮食定量不同,但从无吃多吃少之争。我家从来东西不上锁,家里全交给小弟的你妈江阿姨管的。而且,按照干部级别,父亲每月有8张优待票,每票一次可以由他带一个人去政协饭堂吃一顿。虽然每票只可以买到两肉一碗汤,但干饭可以任吃,于是去的人就拼命往肚里填饭,使汤淘着;肉则原封不动拿回家,让没去的人分享。我们兄弟姐妹就和母亲、你妈轮流跟爸去吃饭。轮到四哥,他就总说功课紧张不想去,我就总跳起来说“我替哥哥吃”。除了这8张票,还有周末的包子呢!
凡母亲从钢铁学校回来,必往家里带几个包子,搅得烂烂的不知什么菜馅里还会出现肉末!星期天早上,全家就像过大节一样欢聚在餐桌上,每人就可以分得半个——那可就是l00%的半两粮,是半两白面做的啊!我吃饭风快,不过那时连我妹妹也快起来了。妈妈反而越吃越慢,我吃完自己的就盯着她的。她每次都会说:“妈妈饱了,你帮帮忙好吗?”就会掰下一角给我。
这时哥却说:“其实最饿的是妈妈。”我说那怎么会?谁都知道钢铁学校属一类学校,国家给他们的粮食标准比普通学校高;这不,妈拿回的包子,比市委饭堂的还大。妈妈不但吃不完她那半个包子,还从政协饭堂买回来肉都说不大想吃的。哥说:“妹妹你怎么这样傻……钢铁学校的学生每月32斤粮食定量,每人按规定节约两斤给国家。但教师定量才24斤,必须节约3斤,能经几顿饱的?定量中绝大部分是粗粮,包子按细粮卖;我算了算,那些包子恰好用尽妈妈的细粮,她在学校肯定只能吃红薯、蚕豆和土茯苓了。真不知道妈妈平日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夜晚上厕所,好几次见妈妈正在厨房偷偷用酱油冲水喝。”我听得冷汗直冒,恨死自己那么心粗那么嘴馋。哥说:“其实这不怪你,你还小……
我再三给哥哥保证今后绝不叫肚子饿,恳求哥哥千万别缀学。红房子我们这一代,个个自视人中龙凤,当不当得成英雄只好看战争机会,但大学的门,是人人都瞅准要进的。哥若初中都不能毕业,父母亲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哥不肯。我就说:“你走了,你的塔吉雅挪就没有馒头吃了。”哥说他已想好,一去餐厅就拼命干,一转成学徒,就向领导提出每隔一天吃两顿,将定量省给她吃。我痛苦极了哭着说:“不读书,你就写不出诗,当不成诗人了啊,哥哥!”哥哥就牵起他的衣襟给我擦泪。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想当诗人,最要紧的是要有诗人的气质;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还无动于衷的人,哪里会写得出好诗,哪里还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于是我的小哥哥就挟着他的诗人气质昂昂藏藏出门去。
爸爸见了哥哥留的信气得暴跳如雷,说:“胡闹!胡闹!这混账儿子太胡闹!抓回来毙了他!”
我就“咚”的一声,直挺挺跪在爸爸面前直挺挺说:“爸爸,请您不要这样对哥哥。哥哥出走的原因也有我一份,要毙您就毙我吧。”就索性把哥哥的话来一句一句学给他听,越学就越觉得哥哥好,觉得拼着被父亲毙了也不能让他枉判了兄长的人品。最后,干脆自己判定说:“我四哥,他有颗金子般的心。他是我做人的榜样。”说完,泪水就不停往下淌。
爸爸看着这个从小就到处闯祸的女儿,却并不再发怒,只是拉起来问道:“那个饭馆在什么地方?”我摇摇头。父亲就很耐心地说,国家是困难,但困难总会过去的。红房子的人家再艰难,也比寻常百姓的日子好过得多。说国家要建设,急需有文化有知识的生力军,哥哥没有权力逃避读书的责任。再说,全家不会有任何人赞成哥哥的选择。爸说我们兄弟姐妹是军人的后代,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的孩子会意志坚强相亲相爱地走出困境,要我快说出哥在哪里,好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