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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都裹在黑衣之中、唯有面孔被白色面具覆住的老人正坐在身后树下的阴影之中。从其体态来看,恐怕从鬼市开始就一直坐在了原地。但就像将自己藏入了树影一般,直到出声招呼的前一刻,切嗣和舞弥都没有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奇,切嗣走到了老人面前席地坐下:“是‘山中老人’?”
“称号只不过是外在的东西而已。”嘶哑的声音从面具下方传了出来,“不过,既然世间诸人都以此名号称呼我的话,那么你以此称呼也并不算是大错。”
无暇理会对方虚张声势的开场白,切嗣单刀直入:“我想从你这儿买情报。关于峰国的麒麟的,什么都行。”
老人呵呵地笑了几声:“胃口还真是大啊,年轻人。”
切嗣什么也没说,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子,推到了老人面前。
“我想要的可不是这种东西。”连低头看都不看一眼,面具上的两个黑洞中似乎透出了诡异的光芒,“年轻人哟,我对你的‘人生’很有兴趣。如果要知道峰麒的情报,那么就用你自己的故事交换吧。”
切嗣眯起了眼睛。尽管他确认自己的面孔仍然在斗篷的遮挡下,对方语气中包含的某种东西还是让他觉得自己被直白地揭穿了。
“这并无讨论之价值。”他干巴巴地回复着,“在不能确定你给我提供的是何种程度的情报下,我们之间连交换的基础都并不具备。”
“真是疑心病重的小子。”山中老人哼了一声,声音随即低了下去,“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开头吧。据说,最近有人就在这北地看见了麒麟。”
切嗣审慎地看着对方。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山中老人就觉得抛出的诱饵已经足够一样,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他身后的舞弥感到有些焦虑。她拍了拍切嗣的肩膀——那是他们以前约定好的、代表“放弃”的暗号。裹在黑衣里的老人让已经多年不曾厮杀的女子感到了本能的畏惧。
这个人根本不会真心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她想着,尽量不在脸上露出焦虑的痕迹。事实上就算曾经做过一段切嗣的助手,舞弥也对男人的过去知之甚少。她知道的只是切嗣具有非比寻常的、铁打一样的神经,耐心地伏击猎物的手段,以及不会死去也不会变老的身躯。那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舞弥并不清楚。她惟一所知的,就只有偶一两次间、男人曾经隐约地提到过,他自己对于天命和麒麟的不信任。
究竟是什么促使着男人在这个时候又重新关心起了这种问题呢。
她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再一次在男人的背后送出了暗号。
可是切嗣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将金子收回了怀中,望着对面的山中老人,一字一句地说出:
“我名为卫宫切嗣。是失道而亡的前任峰王的唯一子嗣,也是——弑杀了他的凶手。”
在绮礼看来,镇上还是如昨天来的时候一样热闹——虽然来往的人群感觉和昨天有了些不同。具体来说,就是凶神恶煞的人更少了,而像士郎这样的普通人更多了。
在对士郎说明了自己并非要和他们留在一起,而是将继续和切嗣出发之后,少年短暂地惊讶着,但很快就转成了憧憬羡慕的表情。
“真好呐。我也想要和切嗣一起去旅行。”
“就算被人视作不吉祥之人赶出村外也没关系?”
士郎顿时露出一脸被冒犯的表情:“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不知道切嗣救了多少人。我一直在憧憬着成为切嗣那样的人——”
绮礼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少年的表情过分执着、甚至可以称得上光芒四射了。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眼中还残留着短暂的烧灼感。
对于始终迷茫着的青年而言,最匮乏的,就是像士郎所拥有的那样单纯而不顾一切的执着。
“……在好奇吗?”就算青年不会留在这里,不过士郎会信任和切嗣在一起的所有人——看到了绮礼的表情,他好意地解说着,“虽然这边听起来很乱,不过大家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晚上不在镇上四处乱转就不会出事。”
绮礼简单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对这边彻底失去了兴趣。等到切嗣回来就出发吧。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从男人那里问出来——
“在那边。我们到了。”
士郎说着,走向路旁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走近之后,里面散发出的动物毛皮的气味让绮礼本能地皱起了眉。
“……我在这里等你就好了。”
他说着站住了脚,不准备接近那家铺子。
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士郎交代了让他不要乱跑便自己钻进了铺子。
将肩上装满草药的包裹放在一边,绮礼坐在了街边的一块条石上,无趣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来:“——不好意思,可以坐在您的旁边吗?”
绮礼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他的左半脸不知被什么侵蚀了,显得异样的僵硬和死板,就连眼球也爬上了白色的云翳;过分惨白的脸色,就像再继续站下去就要跌倒一样。
“请坐。”
绮礼简短地说。
露出了“得救了”的表情,男人坐了下来。注意到他的手上并没有因为年龄而起的皱纹,绮礼判断出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其实还很年轻。他坐在那里,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您这个样子,也许应该去医院比较好。”
绮礼说着。
“给您带来困扰了吗?啊,请不要担心,这并不是疾病。”白发青年说着,笑了起来——因为半边脸不能动,这笑容看起来倍加诡异,“而且也并没有医治的方法。”
绮礼不再言语。他并非真正感到关心。勾起他兴趣的,是不时从白发青年眼底掠过的阴沉之色,和从青年身周隐约散发出来的一抹妖魔的气息。
对面的铺子中匆匆走出来了一位紫色长发的男人。第一眼没有找到要等的人,他焦急地在街上扫视了一圈,看到了在绮礼身边坐着的白发青年才匆匆地奔了过来:“——雁夜!”
“处理好了?”白发青年问着。
“嗯。”简短地回答着,对方伸手扶起了青年。对着绮礼点了点头,两人便相携离去了。
“绮礼。”这时,去卖皮毛的士郎也完成了交易跑了过来,“麻烦你等了,我们去药店吧。”
绮礼站了起来。他不禁再度往两人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刚才的奇怪组合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能够化成人形的妖魔吗……
跟着士郎走向了药店的方向,绮礼不自知地勾起了嘴角。
也许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罢。
再一次地,青年的心脏,基于完全和本能相违的期待而愉悦地加快了搏动。
☆、转之三
离开了鬼市,切嗣和舞弥一前一后地走在来时的小径上。正午的日光透过了树荫也变得不再炙热。偶尔传来的悉索声,是被惊吓到的小动物慌张地窜入树林的声音。最终,还是切嗣首先打破了沉默:“抱歉。”
舞弥抬起了头注视着男人的背影。在过去的长久岁月中,这个身影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步。她跟随在对方身后、和对方一起战斗、被对方所救有时候也救了对方。尽管如此,今天男人所讲出的一切,她亦是第一次听说。与其说感到了愤怒和被隐瞒,不如说——
她摇了摇头:“你没有道歉的需要。对我而言,你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去,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切嗣一直是这样的人。”
切嗣停住了脚步。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对自己宽容一些呢——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了答案。”
舞弥皱起了眉头,就像吐出这些字句是比让她去厮杀还要困难的事情。
“……这样是没有尽头的。”
切嗣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再度开始向前走了。
“我是被你所救的。还有士郎,孩子们,大家……”没有立刻追上去,舞弥觉得自己的眼睛变得湿润,“这也不行吗?对你而言,即使做到了这个份上,也仍然不够吗?”
不够。
背负在他身上的罪孽,早已没有洗清的办法了。就算他可以救一个人,因为他的愚行而死去的人又有多少呢。
在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有人都能得救的事情。那么,以最小的牺牲获取最多数的得救,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如果再早些、认识到自己的谬误就好了。
如果再早些,意识到天道的残酷,而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