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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擅自出兵,请陛下治罪。
虔诚,坦荡。自知有罪,却不曾后悔。
只因,为了那个人,纵死无悔。
宗真道:既是擅自出兵,此次军费便由你南院大王府出了吧。
文才错愕抬首:陛下——
宗真只浅笑:嫌朕罚得太重了么?
文才叩首,谢恩。他本甘心服罪,岂料圣上如此轻描淡写。
宗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文才,你并不知道,朕很欣慰,你帮了他。
你也不知道,从太后手上保下你,朕做了多大的退让。
次年仲夏。
辽军三十万大军奉旨南征,直逼宋境。
所谓奉旨,奉的是太后懿旨。皇帝,早已被架空。
他只能遥遥的对着汴京的方向,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但是那个人,并不会听见。
契丹铁骑连战连胜,横扫宋土北疆。
直至中州王庞统自请出征,率领宋军屡败辽兵,这才扭转了战局。
两军于雁门关对峙。
孰料一场瘟疫来势汹汹,数日之内死伤无数。辽人不谙医术,三十万大军岌岌可危。
南院大王耶律文才上书道,南朝医药发达,或能相救,愿辽宋议和,以此相求。
宗真赞成,太后却不允。宗真据理力争,太后拂袖而去。
母子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那夜风雨动城阙。大辽皇宫在狂风骤雨中飘摇。
宗真挥毫泼墨,一幅寒山明月图气势磅礴。人心里,却是无奈的。
素有大志的小皇帝,意欲九天揽月,怎奈山陡岩险,风急云深。危机四伏,艰险重重。
他刚画好,还未及题字,一人快步而入,带起一阵风雨。
这未经通报便闯入的人是素来与他亲厚的同母胞弟宗元。
宗元神色惶急:皇兄,母后密谋废你帝位,立我为帝,请皇兄尽早决断。
宗真掷笔。黯然垂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目光决绝。
母后,你我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宗真换上便装,趁夜色出了宫。
大雨滂沱,衣裳尽湿,他就这样进了南院大王的府邸。
南院大王耶律文才,宗真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人。今日,他以性命相托。
夜色如墨,暴雨未绝。
战士的铠甲上凝着森然的寒光。刀剑的厉芒划开寂静的长夜。
先发制人。血染宫禁。
耶律文才的一千亲兵是宗真仅有的力量。而逼他至死地的却是亲生母亲。
南院大王府里,耶律宗真彻夜未眠。
而文才冒着暴雨策马出城,带着圣上手谕赶往城外。
城外三十里。那里是自己父亲耶律楚雄的兵营。
风止。云散。雨停。东方亮起晨曦。
耶律楚雄率三万兵马连夜入城勤王,包围了禁宫。
大局已定。
大辽皇宫在朝阳中迎回了年轻的帝王,耶律宗真。
尸体都已经被抬走,鲜血也被冲刷干净。昨夜的尸山血海,再也没有痕迹。
宗真径直走进太后寝宫。他只问:朕也是你的骨肉,何至如此?
生母一脸恨意,针锋相对:你一向忤逆于我,何曾把我当做你的母亲?
不错。宗真坦率承认,朕的养母,才是朕真正的母亲。但是,你毕竟生了朕,朕不杀你,你且去为先帝守灵吧。
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那一日,宗真想到赵祯。
他跟他,多么相似的身世。只是,同样的开头,却不同的结尾。
一个终其一生不能母子相认,另一个母子相认却最终反目成仇。
究竟,谁比谁更幸运,谁比谁更悲哀?不必说。也说不清。
(七)
宗真亲政,第一道圣旨便是命耶律文才前往雁门关,与宋议和,并求大宋相救病患。
但他不确信赵祯会不会答应。
檀渊之盟,宋辽两国本约为友邦,国君也以兄弟相称。而辽国,却出兵攻宋,打破了这盟约。
他想,赵祯,也许怪他。
没料到的是,赵祯当即应允。没有理由,没有条件。
只道是但愿两国尽去干戈,永熄战火。但愿。
那一日,宗真谒太庙,于大辽历代君主灵前起誓。
朕,耶律宗真,有生之年,绝不南侵。
同一日,宗真只带了数名侍卫,去了城郊白马山。
一座荒坟。
没有陵寝,没有墓碑。一抔黄土,荒草萋萋。
底下长眠的是他的养母,曾经的齐天皇后。
素衣素袍的宗真跪在坟前落泪。
这一刻,他不是天子,只是一个失了母爱的孤儿。天地广大,却再也没有一丝亲情的温暖。
即便日后以太后礼仪重新安葬了养母,终究挽不回他心中无尽的痛楚和遗憾。
回程的时候,宗真突然想到的是,当年赵祯从洪福院离开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
是否,如自己此时一般的,悲凉,无奈。
他和他,原来,都是孤苦的孩子。
(八)
二十三岁的大辽皇帝。大权在握,励精图治。肃清吏治,注重民生。
闲暇的时候,会想起另一个人。遥远的,只有两面之缘的那人。
世事苍茫流年转,你——还好么?
这样的想念,渐渐成了习惯。
南朝的消息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听说他也已经手握实权。
推行新政,治理水患,抗击西夏……韬光养锐十余年的年轻帝王,终于有了施展的天地。
江山社稷,尽在手中。身边,却再无人相伴,真真是孤家寡人。
也依稀听说,他心里念着的人是谁。
公孙策。大宋第一才子。辽国的大恩人。
宗真是见过的,甚至很欣赏。
谦谦君子端方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又是安邦济世之才,当年不惜担上通敌罪名而借辽军犯境,才保住赵氏江山。
如此才略,让人叹服。
这样的人才,倒是配得上他的。宗真淡淡的想着。有他陪他,也好。
后来宗真才知道,公孙公子心中另有其人。
而赵祯,最终选择了成全。
那时的宗真静静的站在寝宫外看着桃花飘零。
就是这样么?你念着他,他却念着别人。一如我念着你,你却念着他。
摇头,苦笑。
(九)
千角鹿图。
以五幅帛绢连缀为画布,辽主耶律宗真御笔亲绘。
群鹿栩栩如生,各具神韵。鹿角森列,气势恢弘。炫彩而华贵。
这是宗真在国事之余,数夜未眠而绘成的礼物,遣使者献于宋皇赵祯。
他本想另附书信一封,下笔的时候却踌躇了。
该如何写?
是谢你不计前嫌援手相救,还是缅怀当年的一段相逢?
罢了。宗真掷了笔。
他最终一字未写,只遣人送了那画。
一笔一笔,浓墨重彩,皆是说不出口的思念。
你可懂?
千角鹿,实则角上而横出者众也。而角多横出,乃是祥瑞之意。
祥瑞者,祯也。
如此的用心良苦。
你可懂?
那是辽重熙七年,宋宝元元年。
耶律宗真二十三岁,赵祯二十九岁。
距当年汴京初相见,已经过了十六年。
这世界早已芳华暗转,换了人间。
他们,都不再是孩子了。
契丹宗主,大宋国君,再也不能如从前般并肩共坐,共看华灯明灭,焰火弥散。
即便心里千万般不舍,又如何能重来?
赵祯给宗真的回礼,是一副对联。
秋深清见底,雨过碧连空。
潇洒俊逸的飞白体,神翰雄伟,势若飞虹。
宗真将此联作为自己寝宫内殿的楹联,日日得见。
人说,字如其人。
宗真常常对着字,想象那写字的人。
昔日泪痕隐现的少年,如今天下称颂的仁君。
十余年未见,他可还如当年那般眉目如画,清秀俊朗?抑或,早已变了容颜?
便是从那时开始吧,宗真在闲暇的时候总会画些画作,遣人送过去。有时是山水,有时是鹿,有时是鹰。
赵祯的回礼则是他的书法。对联,匾额,临摹的兰亭序,手抄的经书。
这样的礼尚往来慢慢成了习惯。
很多个夜阑人静的晚上,宗真从奏折中抬起头,忍不住看着汴京的方向,心里默默期待着南来的飞鸿。
而那些深藏于心的思念,他从不说。但是,希望他会懂。
而他,从不说自己懂不懂。
(十)
辽重熙十二年,宋庆历三年。
西夏李元昊于辽夏边境屡屡滋事,并煽动在辽国的党项人谋反。
辽夏交恶。
次年,李元昊的侧妃、宗真的姐姐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