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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了半天,凌玉城终于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打算无视胃肠的抗议,无论如何睡饱了再说。然而稍一转侧,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垫在底下硌得慌,昏昏沉沉地在被窝里摸索了半天,抓到手里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小小一个才堪盈握的金属匣子,表面光滑,细细摸去却有许多线条和凹凸斑驳,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手指合拢的那一刻,凌玉城只觉得心脏往下一沉,刹那间四肢百骸全然冰冷。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被这个小小的,被体温熨得暖热的盒子映照得纤毫毕现,冰冰冷冷,无所遁形。
他终究,还是不得不面对。
把那个硬邦邦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好一会儿,凌玉城才慢慢起身,披上一件早就放在枕边的元青软缎夹袍,怔怔地坐在床头沉默不语。盒盖早已打开,静静躺在里面的黑色药丸深沉幽暗,仿佛一个旋转着扩大的黑洞,贪婪地吸尽一切光线,连心神也不可自拔地被拖进这一片黑暗当中。
“黑色的,是剧毒。”
入口即融,毒发无救,带来迅速而轻易的死亡。
只要吃下去,很快,这世上一切烦恼痛苦,都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
“只是你自己,难道就甘心无声无息自尽了事,白白葬送一身文才武艺?”
“你一死,再过几年朕麾兵南下,放眼南朝哪里还有对手?你也就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却碍不了朕的大计!”
“大人,您,您不要我们了吗?”
凌玉城静静闭上眼睛。
君子持身,宁死不辱。他并不是没有赴死的勇气,可是现在死的话……
算什么呢?
算什么呢???
声名既不能保全,抱负也无由施展,于国无功,于家无益,还平白抛下了这一班忠心的下属……
“有勇气赴死,就没有勇气活下来么?”
元绍曾经这样问他,而他——无言可答。
远处忽然阵阵喧哗,由远而近,不知多少人在奔跑、在喊叫、在扯开了嗓子不管不顾的嚷嚷,像是平静的水面上忽而有巨浪奔腾而来,乱石崩云,惊涛拍岸——
“大人、大人!——罗将军、夏将军他们……他们,都平安放出来了!”
凌玉城倏然睁眼。
端亲王临走的时候说“父皇昨天就透过口风,打算赦免你那几个下属,旨意差不多也该下来了”,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等凌玉城梳洗更衣,踏出房门,就看见一帮卫士簇拥着他最亲信倚重的几个属下,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把后堂前面的小小庭院挤得满满当当。一个多月不见,这些往日神采焕发的下属们无不形容狼狈,金波和夏白甚至需要两个卫士左右扶掖着才能站立,然而一看到他负手站在庭前,一张张憔悴枯槁的脸上顿时都透出了光彩。
“贺留。”
“到!”
“罗杀。”
“在!”
“金波。”
“在!”
“夏白。”
“有!”
“奚军。”
“属下在!”
向前踏出一步,凌玉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些刚脱离牢狱之灾的下属,一个一个的叫着他们的名字。应答的声音短促有力,透着压也压不住的激动欣喜,宛然和大战之前所有人集合,听他分派命令的时候没有两样。
“你们……受苦了。”静默一会儿,凌玉城慢慢开口,“这几天好好歇歇,受伤的兄弟,让医官挨个儿诊治一下——”询问地向边上看了一眼,贺留立刻出列,应声道:“大人,亲卫队五百人全部归队,医官在外待命,随时听候大人吩咐!”
凌玉城点了点头,想起那个被亲卫队上上下下称为“宁见阎王,莫见老杨”的医官杨秋,忍不住眼角微微一弯。看见他神情松动,即使是军纪森严,也压不住一阵高高低低的哀号在队列里响了起来——亲卫队配属的医官是凌玉城偶尔救下的一个江湖游医,医术固然高超,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古怪,治病疗伤的时候心狠手辣,让他出手治伤,还不如再被砍一刀来得舒服。算得上亲卫队里除了队长贺留之外的第一号人物,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都去休息一下,让杨秋诊治完了过来回话。贺留,你先跟我进来。”
几十道羡慕的眼神目送贺留跟着凌玉城消失在门内,这才垂头丧气的退出,一路上你推我让,唯恐第一个去军医杨秋那里闯鬼门关。没过多久,二门外西花厅旁一座三间倒座的抱厦里,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嚎叫接连不断传来,听得等在门口的官兵们脊背上不停地沁出冷汗。
后堂东厢的书房里,贺留背心的冷汗也是止不住地渗将出来。凌玉城指着书桌对面的座位让他坐了,也不说话,只是捧着一杯茶静静啜饮,良久才慢慢问道:“那位天统皇帝陛下……对你们说过什么?”
“大、大人!”贺留几乎是反射性地跳了起来,被凌玉城目光一掠,又立刻老老实实地坐下,僵直在椅子上不敢动弹。凌玉城问话的口吻并没有多么严厉,甚至可以说是难得的温和,然而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透出来的冰冷沉重意味,却压得他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死死屏住,更不要说开口回答一句半句。
“你只管照实说。”见他惶恐,凌玉城也不恼火,反而把声音放得越发和缓了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那位皇帝陛下对你们怎么说,和你们心里怎么想是两回事,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
“是、是!”话说到这份上,贺留再有多少顾忌,也不得不把元绍对他们说的话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给北齐羽林军拿下以后,弟兄们都给关在一个帐篷里,除了看守得严密些,外面一直有人巡逻,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到了中午,还有人送吃的进来,只不过谁也没有心思去碰,大伙儿都一心一意想着逃跑。”
凌玉城专注地听着,没有出声。贺留渐渐陷入了回忆当中,语气也不像开始那么拘谨了,“几次变着法子逃跑都被他们逼了回来,不过北凉军也没有伤人——应该说,没有下狠手。后来,他们那个皇帝就来了。他说——”
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显然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到现在还让他震惊异常:“他说,是大人您求他救下我们——”
他眼巴巴的看着凌玉城,显然是想要求证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奈何凌玉城平时就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玉雕一般的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无声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听到这话弟兄们都懵了,只不过存着大人还没出事的念想,也就消停下来。到今天早上,忽然有人把我们都带了过去,那位皇帝当面跟我们说,派我们回来伺候大人,只不过对外要说是他的属下,否则走不出北凉军营一步,我们也就答应了,紧接着他就派人送我们回来。兄弟们这两天吃住都在一处,真的没有别的话。”
“我知道了。”凌玉城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你先出去吧。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你也不必太拘着,想去松散松散的,不妨让他们尽管出去。只是一件,不许惹事。”
“是!”贺留反射性地跳了起来大声回答。凌玉城颔首回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门,随即风风火火地冲出院子,这才收回眼光,慢慢环视这间临时书房。之前大理寺奉到的旨意是查封侯爵府而不是抄家,因此家产并没有籍没,只不过书房里被搜捡得干干净净,就连一本书、一张字纸都休想找到。现在这间书房还是亲兵们匆匆忙忙布置的,也就是放了几支笔,一块砚台,砚台上横放的半块残墨上灰尘横一道竖一道,似乎只是用袖子随便擦了一擦。桌面上摊开半卷旧纸,不知道是从库房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边角残缺不说,纸面上斑斑点点尽是霉迹,至少三五年没有见过太阳。
心头一时纷乱,凌玉城信手在砚堂里倒了一点水,磨墨拂纸,片刻就是几行文字跃然纸上。直到一张纸写满,抬手揭去换上第二张的时候,他目光在纸面上一掠而过,忽然雷击似的愣在了当场。
“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最下,腐刑极矣!”
……他现在的处境,又比太史公当年好到哪里去了?
轻轻念着无意间随手写下的文字,凌玉城忽而苦笑一声,三两下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