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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在一个单位待的时间如此之短。”他还是话剧腔,但是充满感情,“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从没有一个单位给我留下过这么深刻的印象。”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吃吃喝喝。
“什么印象?什么样的深刻印象?”他把身子往前倾,同时伸出一只手向前,我怀疑他过去也演过列宁。吴女士只好把胳膊支到饭桌上,鲁先生愤怒地看着张道福。
“你们真的想听我说吗?”
“想!”男人们一阵起哄。
“我们这个综合艺术研究所所研究的一切都是狗屎,没有任何人需要,谁需要狗屎干吗用?”没有人笑。
“研究所的人,所有的人,是我见过的最没劲的人,包括我自己。我原来以为,文化人都是有修养的,可惜,背后整人的,打小报告的比工人还多,真丢人。工人能当面干,你小子不地道,好,操你妈,老子揍你。”
我笑了,想起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就喜欢说,娘的,老子揍你。最后挨揍的总是他,所以他的外号叫“挨揍的老子”。
“你们看,我们的新所长笑了,他为什么笑呢?因为他上任就赶上了研究所最好的阶段,分房分房,这是唯一一件能让我们研究所的人激动起来,认真起来的事情。”
我把笑变成了微笑。
“但是,老胡,作为朋友我还得提醒你一句,好戏不好唱。”
张道福说这番话的时候,大家都清楚,他只是喝高了,而不是喝醉了。也许张道福说完这番话后怕了,得罪全体群众的确不是一件小事,所以他又连喝几杯白酒,直到最后站着都得扶墙。扶墙的时候,他终于醉了。躺到地上之前,他还讲了一个从前他喝醉时的“轶事”。他说,喝醉的时候,人不比清醒时候傻。他喝醉时,骑上车就摔下来,车坏了。他扛起车走回了家,把摔坏的自行车放到床上,自己躺到地上睡着了。
至于张道福说的“好戏不好唱”,我已经有所领教。分房这项重要的工作,把我的生活撑得满满的。看书的时间少了,好在当副县长那两年里独身,看了不少,不然心里早没底了。
再有,坐在鱼旁边,看看报纸的乐趣也无形中减少了。大部分时间是看所里人偷偷塞给我的信,或者说是条子。内容都是为了要房子。老实人光写自己,写来写去都是自己多么应该得到房子。让我不解的是,他们这些写信的人都跟我做过口头表达,为什么还写信?也许他们认为既说又写,得到房子的可能性就大些。还有一种不太老实的做法,代表着研究所的少数,他们不仅写自己如何该得到房子,然后还写别人如何不该得到房子。他们点出的那些人都是有可能得到房子的,这也算竞争意识吧!
我不爱看这种有隐私性质的东西,可惜有时候我必须得看。我不是清高,你早就发现了这个,的确不是。比如我喜欢看报纸上类似的事情。看报纸有可爱的距离。你可以了解那个母亲把自己亲生儿子打成重伤的全部事实,却不必面对面地站在她面前。哈尔滨有个老太太,吃药起反应,全身皮肤变蓝,出蓝色汗,尿蓝色尿,我看这个消息时,突然大笑起来,把我的鱼们吓了一跳,但老太太却不知道我笑,我也不必因此不好意思。
报纸真好,报纸越来越好了。它们要消灭隐私,虽然现在还处在羞答答的状态下,让你隐姓埋名地说出你的隐私。我相信,它们所拥有的那些女记者,很快就会把这件事进行到底。在我看来这是报纸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过去是将革命进行到底,现在是将爱情进行到底。进行到底变得亲切无比,我上一次对这个“文革”后慢慢陌生的词重新熟悉起来,是因为在县里听到的一个笑话:寡妇终身不嫁——将抗日进行到底。
告诉我,你的隐私
在隐私方面,我更喜欢黑丽的态度,比报纸记者来得公平而且可爱。她的出发点与报纸截然不同。报纸是要出卖你的隐私,一块钱或者一块五一份儿。黑丽的出发点是想对别人说出自己的隐私,以此倾泻心理垃圾,但她害怕别人把她的隐私说出去,所以她说:
“给我讲一个你的隐私。”她又一次单独和我吃饭时说。〖Zei8。Com电子书下载:。 〗
“为什么?”
“因为我也要把我的隐私告诉你。”
“那你就说好了。我会替你保密的。”我说。
“我信不过你。我得先把一个你的隐私攥在手里,然后再讲,这样你就真的不会把我的隐私告诉别人了。”
我很想听黑丽的隐私,就爽快地答应了她。可我还没开口讲,她就提醒我,如果我讲的事情不够隐私水平,她就什么都不对我说。她还说她最会判断什么是隐私什么不是隐私。
我说,我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总是紧张,因为我总是想到性。我说,可我又不会对那些女人说出我的感受,更不会提要求,自己很难受。
黑丽听完问我,跟她在一起是不是这样。我说不是这样,跟她在一起我高兴,也很放松。她刚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我怕她断定我这个不够隐私水平,又说,我从我老婆后面看她的大屁股时,很冲动,可她一转身我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这算什么隐私啊,所有男人都这样。”她大声说,好像希望所有男人都听到。
这些由女人总结出来的关于男人的说法,从不让我反感。我觉得她们和男人一样也能把蠢事用自以为聪明的方法表现出来。于是我很放心地在我的记忆中搜寻起来,看看哪件事够隐私水平,能作为砝码换来听黑丽隐私的幸福。
我讲了下面的事。一开始讲的时候我就有些认真了,忘了自己是在讲隐私。我沉浸在讲述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我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把这件事对任何人讲出来,哪怕是一个女人也是我不能想象的。
可是黑丽让我没怎么费劲儿就把它讲出来了。女人是怎样的一种造物啊!
“上大学前我是一个卷烟厂工人。最开始我在包装车间,基本上都是女工。”
“那你多幸福啊。”黑丽插嘴说。
“而且大部分都是结过婚的女工。”我说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们没让我幸福,她们让我难受。她们几乎总是在说那些事,她们用各种新鲜的说法说那件事。她们……”
我说到这儿,黑丽打断了我。
“你干吗总说她们她们的,听着别扭,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好,我不说她们了。”
“一开始她们说到关键时候还小声,”我接着说,“然后大家笑成一团,你推我我搡你。后来她们发现我也在听,而且听了还脸红,就不小声说了。”
“什么叫不小声说了,她们不说了?”黑丽问我。
“她们开始当我面大声说,然后笑我脸红什么的。”
黑丽忽然大笑起来,她脸上的某种神情勾起我一丝联想,她会不会以后也变成那样的女人。
“就这样,在包装车间的日子对我来说变得有些艰难。一方面我喜欢听她们说那些事,它能唤起我的想象;另一方面我恨她们那样说那些事,我总觉得那些事应该比她们说的更美好一些,或者说应该更含蓄些。”说到这儿,我停止了。
“就这些?”黑丽用当铺老板的口气问我。
“差不多。”
“结果呢?”
“什么结果?”
“你在这样的环境下总得出点什么事吧?”黑丽老练得有点吓到我了。
“有一天,我没用桌子上的糨糊就把烟盒糊上了,因为屋里没人。”
“你是说另外一种液体。”如果有人这会儿说黑丽很傻,我不会反对。
“然后呢?”但她不傻,因为她问然后呢!
“然后是快下班的时候,质检员把我叫去,告诉我晚上到她家去一趟,她手里拿着我特别糊上的烟盒。我很害怕所以就去了。到她家,我问她是怎么发现的,她说她能闻出味道。”
“她还说她敢肯定,我还是一个没拆封的男人,明白是什么意思吗?”我故意逗黑丽。
#文#“谁都明白。”她笑嘻嘻地说。
#人#“她说她要教我怎么做。”
#书#“她没有丈夫吗?”
#屋#“她丈夫被判刑了。”
“因为什么啊?”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啊?!”
“那行了,你不用说这个了,告诉我,她是怎么教你的?”我没想到黑丽能与我亲近到这样的程度。
“还没等她教我,我自己就完了。她气坏了,骂我是废物,还说,像我这样永远成不了气候。”
说到这儿,我心里有些伤感,她还真说对了,在这方面,我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没成任何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