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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好事嘛。要求强烈总比没要求好嘛。”我打着官腔,尽量削弱性的色彩。
“您爱人不会是没要求的吧,还年轻着呢。”于奎突然放低了声音,还把“你”换成了“您”。
“还好,还好。”我说。
“还好就好。”于奎接着说,“问题还不在这儿,你看我体格还行,再说我老婆看上去挺年轻,长得也不难看。可她一个工人,居然看了挺多盗版碟,所以越弄声音越大,这娘儿们一上来那疯劲儿不管天地。”于奎说到这儿停住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劝他接着说,又觉得像刺探人家隐私似的,只好看着他。
“所以,胡所长,你真得理解我一下,我都要难死了。一开始我还没发现规律,可是慢慢地我就发现规律了。我们这边事一完,一般是过一阵,就在我迷糊着快睡着的时候,那两个老太太就开始吵。”
我静静地听着。
“一个是我妈一个是她妈,我真的不理解了。既然我要把这事当成事跟领导说,我总得弄确实了,所以我就跟我老婆商量休息了几天,果然,她们吵得不那么频了。”
“她们快八十了吧?”我问。
“有一个都八十二了。”
“还听得见?”
“就是耳朵好使。”
我笑了,还是说不出别的。
“我这不找到问题的关键了?!我想为了老人不吵架,就先休息着。可我老婆不干了,要跟我离婚,说的话难听着呢。什么,我这一辈子没发财,没事业,就这么点美事,再说也没几天可美的了,干吗休息。还说,要是我真的休息,她就找别人。我都担心她现在外面就有人等着呢。”
我多少有点不舒服,他为了要房说的这些,让我想到大学时那些来学校告状的女朋友们。她们大多不是大学生,被大学生男朋友甩了之后,就在告状时什么都说了,没了隐私的界限。只要能将那些陈世美置于死地,许多女人说出了让听者都脸红的话。那时,我是学生会的副主席,亲自聆听过两次。那以后我开始理解那些陈世美为什么不要这样的女人了,同时也蔑视他们找女朋友的眼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能说我的老婆跟她们有多么不同。如果我有了那样的事,我根本想不出她会不会找我的领导,而且找到哪一级。
“你的三个儿子都是……”我问得有些唐突,就打住了话头。
“都是她一口气生的,两年一个,两年一个。”
“你的儿子肯定都很强壮,那天听你吓唬张道福,我……”
“胡所长,这你可误会了,即使你不给我房子,我也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你和张道福不一样,他本来就是流氓。”
“老于,说话得有根据啊。”
“还根据,你去问问门口的刘托云。”于奎说着把随身带来的口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两条“金中华”放到桌子上。还没等我说话,门悄悄地被推开了,吴女士不是探头往里看,而是走进来了。
“是我进来的不是时候,还是老于你送礼选的不是时候?”
吴女士站在门前,好像就为了说这句话才进来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翻弄那两条烟。
“看你说哪儿去了,”于奎说,“你进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就没人见证所长对我的教育了。”于奎说着把刚拿出来的两条烟又装回到兜子里了。
“这么说我能跟所长单独谈谈了?”吴女士对于奎说。于奎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连着说了几个没问题,跟我告别,出门去了。
“很抱歉,还得打扰你,所长!”吴女士说,“我又收到老鲁的条子了。”
把心踩到脚下,提防它再次弹起
刘托云以研究所的大门口为家,住得心情很愉快。对她不同寻常的举动渐渐习以为常的人们,开始跟她聊天。有两次,我路过时听到他们问她,夜里冷不冷,有没有坏人来过。刘托云回答他们一律用简短的词儿,看上去她对这些主动跟她搭讪的人没兴趣。
她在那些找我谈分房的人中,是说话最简练的一个。有时候,我希望她多说点什么,虽然我不能改变决定。因为她的地理位置,她常常在别人都走了之后来找我说几句。好几次我找机会,想跟她谈谈张道福,都没成功。
了解自己的前任,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这跟想了解自己丈夫从前的老婆,是一样的心情。可惜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刘托云的开场白从不给我留回旋的余地。
“你要是不给我房子就会有大麻烦。”她站在我办公桌的对面,温和地威胁我,“我不是威胁你,是对你说实话。我不认识什么比你大的人物,但我本身就是人物。”她笑着说完的这些话,在我心里搅起些许钦佩,一个女人怎么能把这么可怕的话说得让人舒服,既让你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又不让你心生反感。
我想,她可以代替崔永元主持“实话实说”节目,她能豁出去自己。
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该是怎样的人呢?
该是像刘托云一样的人,可人们把这样的人叫成精神病。
我告诉她,我已经调查过了,她现在住在故去的父母的房子里,按理说,不该再给她房子。她听我这么说一点也没惊慌,接下来说的话,却把我吓了一跳:
“我父亲死的时候,把这个房子给他弟弟了。”
“这太奇怪了。”
“在我们家奇怪的事很常见。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让你看那房本。”她说,“再说,研究所早就该给我房子。而且从前他们答应过的。”
后来,我从一个研究所的老人儿那里听说,几年前,她给研究所拉来过一笔数目不小的赞助,当时的所长答应给她一套房子,一方面是奖励,另一方面,她也符合分房的条件。
“你跟张道福说过这事吗?”我突然问她,有些居心不良。对此,我自己也有些吃惊,我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这些。
“你是想跟我谈谈你的前任吧?”她突然直接问我,我给击傻了。
“别误会,我只是有点奇怪,张道福临走时,没跟我提过这事。”
“算了吧,何必掩饰呢。”她有些激动,“他知不知道太不重要了。他不过是研究所的一个小过客,就跟那苍蝇似的,飞进来,转一圈又飞出去,侥幸的是他没被拍着。”
“听上去你好像很恨他。”
“恨他,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浪漫,我从不恨我蔑视的人,对我来说,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已经是尸体了。”
她的话让我后背发凉。也让我想起一对夫妻,他们十一年没有性生活,因为互相怨恨,双方都在等对方首先承担某一次严重吵架的责任,但没人先开口。那男人永远上夜班,回来时,妻子已经起床……
我也想到了我和老婆的状态,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想她没有情人,我想找一个但还没有找到,可是,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从没提过离婚。这该是什么样的境界?我不知道,就像我也想象不出,眼下流行的那个病句所代表的境界:痛并快乐着。
痛和快乐能互相依偎吗?
说真话,后害怕
因为分房牵出的头绪太多,我好久没对你提过张道福了。他彻底走了,带着他还可能从研究所带走的一切。那所谓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纸箱子,看他抱着那东西坐进新单位给他派来的轿车里,我心里一阵发灰。
得当多大的官儿,才能逃过“不过如此”四个字?
在所里给他饯行的便宴上,张道福喝高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围着我们大家走了一遭,然后,停在吴女士的背后。
他把双手放到她的椅背上,对我们说了一番肺腑之言:
“谢谢大伙儿,谢谢。”他打了个酒嗝,害得吴女士直往前探身子。“我衷心谢谢大伙儿。”
“哎,我说,所长,你说点别的,比如,说说为什么谢我们?”男人三说。
“听见了,他还管我叫所长,所以你们大伙儿得提防这样的人,总是别有用心。”
大家都笑了,男人三又强调了一遍:
“真的所长,说说,谢我们什么?”
“你们让我离开研究所的时候没有一丝难过。”张道福用话剧演员的嗓门喊出了这句话,一片肃静。“我轻轻地去,就像我轻轻地来,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接着又极其温柔地说了这句诗。这温柔属于外形粗犷的男人,所以少见。
一个现代文学硕士毕业的副研究员低声说了一句,好像是说张道福把诗背得不准确。但是,大家更关心的还是这前任所长的难过。
“我从没在一个单位待的时间如此之短。”他还是话剧腔,但是充满感情,“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从没有一个单位给我留下过这么深刻的印象。”
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