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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躬身替他绑腰带:“我先前儿见着花公子的小厮,他说花公子昨儿回来后也没说甚麽话,只是脸上有些怠情儿。晨里吃不多又怏怏的,竟是病了的模样。”
“病了?请大夫了麽?”李栾一挑眉毛,“昨儿回来?莫不是见了甚麽人?”
“花公子不让请。”小童立起身来,再替他拉拉后襟。“倒说是见的杜公子。”
李栾一推他:“去,叫厨房熬些清淡的粥来送去。”
小童应了转身拉开门去了不一刻,却听见廊上有甚麽摔了的声儿,又听得有人忙着说该死又是收拾的声儿。李栾探头看得一眼,见是自花间甲屋里传来的,不由皱皱眉,这就信步过去了。
门斜斜掩着,里头小厮并着小二都在地上收拾。花间甲歪靠在榻上,一头乌发竟没有扎起来,一束的垂在胸前,更是衬得他面如秋霜,唇如春花。偏偏那眉微微皱着,手上捏着毯子的边儿,正愣愣望着外头的景儿发愣。
李栾一皱眉,倒也没忙着进去。等着里头儿拾掇干净了,转头望见自己小厮端着粥来了,这就接过来方才叩门。
花间甲抬头一见是他,先将那手缩到毯子里去了,只管扭了脸不看他。他那家丁见这个模样,不敢放李栾进来,却也不敢打发他回去。李栾呵呵一笑,拍拍他肩膀道:“还不去把那些腌臜扔了干净?”
家丁如释重负松口气,忙的去了。李栾自进了屋,回身合上房门转头笑着行过来:“我听着你不大好,特意叫厨子给你熬了粥来。”
花间甲哼了一声突地笑了:“我倒是谁?原来是风流的李大官人!”
“这可说得我诚惶诚恐。”栾哥儿只管嘿嘿笑着过去坐他榻上,伸手拿了勺舀了一点儿,放在口边轻轻吹着。
花间甲眼睛一瞟:“我看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您李大公子不在屋里歇着,也不到哪个姐儿屋里,可不怕愁死人家?”
李栾慢慢吹着那粥:“你又听谁胡说八道了?我这心便是明明白白的,你总不信。”
花间甲往里边挪了挪,似是怕沾着他似的:“我可没说要过你那心肝脾肺肾的!”
李栾叹口气,将那勺沿着碗口放好:“花魁啊,我的好花魁,你可当真冤枉我了。”
一听这“花魁”二字,花间甲面上一红,却又哼了一声:“便是空头白牙的哄人你最行。”
李栾腆着脸靠过去:“花魁啊,我何曾哄骗过你?你便是不要我了麽?”
“好没意思。”花间甲一推他,“你这几日风流快活还会记得我?还不滚远些?”
李栾这一听这话儿便是吃飞醋的味儿了,不由更笑着凑近些,捏着他的手只管挠他手心:“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
“说得煞落!”花间甲瞪他一眼,倒是没把手收回来,“说吧,都勾搭了多少姑娘了?”
“我不就勾搭了你一个?可我当真没看出花魁你是姑娘来。”栾哥儿呵呵一笑,“不过姑娘就姑娘,你变了姑娘,我也变。我变一只绣鞋儿在你金莲上套。变一领汗衫儿与你贴肉相交。变一个竹夫人在你怀儿里抱。变一个主腰儿拘束着你。变一管玉箫儿在你指上调。再变上一块香茶也。不离你樱桃小。”
花间甲何曾听过这些个,登时一张脸就红了个透:“偏是乱说!”就又捏他嘴。
李栾只管嘻嘻笑着:“卖俏哥。你卖尽了千般俏。白汗巾。棕竹扇。香袖儿里笼着。清溜溜押几句昆山调。谁人不羡你。伶俐更丰标。是那一个有福的婆娘也。独自受用得你好。”
花间甲笑得一笑,却又垂目下来一叹。栾哥儿心里一动,捏着他手道:“方才还好好儿的,这又是怎麽了?”
花间甲歪着头道:“…也没甚麽。”就又道,“我没问你,你倒审起我来了,好没道理。”
“你就是审我,我也没甚麽好瞒的。”李栾正色道,“花魁啊,花间甲,我说我去丽菊院,根本没动过那些姑娘一指头,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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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甲只管看着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栾哥儿道:“若说没看那定是假的了,但我当真与她们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你我都如此了,你还不明白我是何样人?”
花间甲眼角一热,随即咳嗽一声道:“那是你,跟我有何关系?”
李栾笑着握紧他手:“是,那原是我自找的。”
花间甲叹口气,亲亲他眉间:“ 既如此你便好自为之吧。”
李栾一听这话即刻心灰意懒,但面上犹自笑着:“怎麽,这便是将我扫地出门了?”
花间甲强自一笑:“都是少年人糊涂办的事儿,便忘了吧。”
李栾一听直皱眉,却也不计较:“那你便好生养着,也别想太多有的没的…恩科在即,你定是能高中魁首。”
花间甲低下头来,心里暗自一叹:“罢了,只盼借你吉言,‘花间甲红’。”
“定能如此。”栾哥儿笑了一声,起身出门去了,却又留了句话,“你这个模样,是听了杜彦莘话的缘故?”
“杜兄不过是说你在丽菊院里风流不羁,惹得姑娘们个个魂牵梦萦罢了。”花间甲望着他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手在背后只将那毯握起个团。
唉,诸位看官,小老儿说与此也是心下叹息,这世间事儿便是如此,十事难九全,十人九难如愿。若要知晓后首那栾哥儿花间甲薛夔之流又将怎样,且听下回“痴李栾闻音伤前事 傻阿盛舞刀做新药”。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冬至,小老儿给各位看官见礼了,有没吃饺子汤圆的就都回家了吧~~~~~~~~~~咱们明儿接着说。
第十回
上回说到李栾与花间甲话中有话绵里藏针似的说了一番,起身就出得门去。看官们只当花间甲独自伤心,却不知栾哥儿心里亦是悲叹不已。想他这些年风流肆意,也不过是求个身上痛快,当真盼的也不过是有人能随在身侧,知暖知寒。想他一家三个儿子,自己是最末那个,爹娘又极是宠爱,上头自有那两个哥哥顶着,自个儿打小玩乐无度,可世人只晓得他是受尽宠爱,谁知他心里想的念的又是甚麽。看官呐,这人你可说他是生在福中不惜福,亦可说他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只得在他那地儿上,才能明了各人自有各人愁。
栾哥儿就这麽愁着烦着,一路出了客栈行到街上。
正午时分,艳阳高悬。暖春时节,莺歌燕舞。草长远山,斜云柳蔓。车行骑缓,人声喧哗。阵阵笑语难入耳,道道明光不抵心。总是景清物新繁华过,不得片影滴露手中留。
似是过了家歌吹班子,里头隐隐有那乐声传来。不知是个怎样的娇丽小娘儿跟那儿唱:“…想起来你那人,使我魂都消尽。看遍了千千万,都不如你那人。你那人美容颜,又且多聪俊,就是打一个金人来换,也不换你那人。就是金人也是有限的金儿也。你那人有无限的风流景…”
李栾听得这有头无尾的几句词儿,心里竟是怔住了,脑中不由显出一副景来。
乍暖还寒孟春明媚,梅桃繁花满山遍红。杨柳依依,流水脉脉。林间风自穿叶过,溪涧水方破冰寒。那巍巍山下,那高高门前,便立着个人。裹着玄色夹纱暗纹袍子,一双墨色双秀鎏金滚边靴,戴着帽儿立在马前。端的是眉如刀削目如寒星,鼻若悬胆口似涂丹,脸庞正方气宇轩昂。长身窄腰,气定神闲。若说是神仙,变多了些暖气;若说是俗人,又少了些尘烟。若说是亲人,变多了些隔膜;若说是路人,变添些过往。
本是满心欢喜,却又见那马上还坐着一人。一双清平俊朗墨烟眉,两只可亲露笑含情目,一张似笑非笑嫩花唇,整个身子骨如化了似的笼在身白毛狐狸裘里。那人手紧紧握着马缰,与立着那人的手指头似乎紧紧靠着,又像是将将离了。两个人一坐一立,一笑一威,一俏一正。说不出的妥帖道不尽的和雅。那风一起桃花四落,水声潺潺波纹粼粼,鲜衣怒马侧帽风流。
便是多年前的景儿,而那情,便也是旧了、黄了、化作灰飞散了,亦是于心头染了一点墨黑。日后忆起来,便只余可笑一途了。真不真,假不假,实非实,虚亦虚。将人比那真金白银,人多爱金。便为那爱金,故以金不换为最爱。然则可换者亦多矣…虽有知音,不如名琴。虽有知心,不如黄金。再为之三叹。总得某个时刻,方知何者可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