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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切!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都是傻瓜啊!那位大人从王船上跳下来的时候,船上的人都追着叫他‘侍卫官大人’呢!好多人都听见的,你想瞒谁呢?”
“那你也不用再来问我啊,既然都已相信了听来的话。”
男孩不乐意了,“七你老是这样!”他抱怨道,“从不给句准话!”
“我有吗?”
“一讲到你自己的事,马上就这样了!人家是想跟你套近乎才会多问你几句,你干吗老是防着别人?”
“是我自己的事,别的人听不听又有什么关系?”
“算了!”男孩哼道,与她又往前挪了几步,“所以我娘才说,这么好看的姑娘偏生戒心这么重,怪不得没人敢跟你好呢!”
“你娘是不是走错了路?”她朝后望了望,借机岔开道,“说好也要过来的,跟我也就是前后脚,怎么还不来?要不你去找找?”
“我才不去,都快轮到了!“
可也不只男孩的娘,农庄里说好要来的妇人们也都一样人影不见,是不是都改到别家神庙去领祭品了?
他们各样食物都分到了一些,祭司大人身前,男孩没敢放肆,可一转身就贪心不足起来,嘟嘟囔囔地埋怨母亲没有赶来,害得他只拿到一人份。
“该着我欠你的,”她笑着安慰他,“再别哭丧着脸了,我补给你吧,好在是图特神庙的福祉,给了你也没关系,要换了别家神明,我可就匀不出了。”
“为什么啊?”男孩张口问,将她篮子里的熏鹅匀到了自己手里。
“还问!还问!”她推他往前,“快走吧!说不定你娘先在别家神庙里为你多讨了牛腿肉呢!”
“七!我娘要真带回来牛腿肉,我全拿来给你,你让侍卫官大人收了我做侍从,好不好?”
“学了圣书体的祭司大人,还想上战场啊?”
“我爹说了,这年头还是跟着法老挣军功更有盼头,进到神庙里服侍,得熬到哪年哪月啊?我又不喜http://。345wx。欢记那些圣书体!”
“哦,”她笑道,“原来挣军功倒比学圣书体更容易!你可想错了,那位大人才不会听我的话,你就是把牛腿肉都给我也没有用。”
“他准会听你话的!七,他可喜http://。345wx。欢你了!”男孩眨巴着眼睛,“教圣书体的时候,他总往你那儿瞧,连那帮傻姑娘都觉出来了,七,你存心逗我玩哪!“
“你快闭嘴吧,”她打发他道,“把东西放下,去找你兄弟过来,反正你一个人拿不了双份,顺带也让我歇会。”
他冲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依着她的话搁下苇篮,撒腿向农庄跑去,可没跑几步,却又顿住,“七,”他回过头,奇http://。345wx。怪道,“里头真静!”
她侧耳听,农庄那头果真是一丝声响都没有。
静得像是活物都从人间蒸发,空留着屋院在等他们回家。
“也不能都一起出去了啊,”她疑惑道,“叫叫你家的‘疾风’,看它应不应。”
“疾风”是男孩弟弟养的狗,他便喊了几声,矮墙后边随之传来狗吠。男孩松口气,闻声跑去,庄院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直冲进去,跃到他眼里的,是一片黑压压的背影。
跪了满院,一地的卑微。
男孩骇住。
“娘——”他呐呐喊。
院里回来零星两声狗吠,无人敢应。
却望见那天天来找七的侍卫官大人,从愈积愈深的暗沉里急步行来。
他身后另有一位大人,骑在马上,随之踱来。
“七呢?”
男孩睁大眼睛仰起脸,像没听见侍卫官的急问,只楞楞地瞪着那骑在马上的大人。
那位大人便扫了他一眼。
虽未开口,宛然在问:“她呢?”
男孩不敢再望,低头嗫嚅道:“七在外头……我去叫她过来——”
“行了!”
侍卫官喝断他,转去向那马上的大人请示。
只听他道:“陛下……”
男孩大惊。
立时仆倒,颤栗着把脸贴住大地,他竟不知道自己莽撞的跪拜礼挡住了两地之君的前行。
侍卫官迅速抱起他避到一边,马蹄踏过男孩才刚俯脸亲吻的尘土。
一步一步,不急不徐。
七已转去了井边,满身的鱼腥尽招惹蚊蝇,干脆提了罐水当头浇下,落个一身清静。
伸手揩去眼前水帘,她捋过水淋淋的长辫绞了绞,听见马蹄声近。
她将空水罐扔回井里,再打了一满罐,倾着身子,慢慢往上提。
井绳磨着手心的茧,他缓缓走过沙地的步音,一节一节,一声一声。
直到她站在了他的影中。
她仍没有回头。
拥抱前的一息犹疑,心上掠过刀尖,一点点痒,一点点疼,轻微得不足以谓之存在的伤口里,渗着血。
便是这拥抱,都在压抑,都不敢用力。
他的脸颊蹭着她滴水的发绺,胸膛贴住她湿冷的背脊,渡来暖意。
七年前微一踮脚就能与他齐眉相望,而今侧过脸去,额角才刚抵在他肩头。
“我闻着活像条咸鱼吧?”她笑着问。
“不,”法老回答,“像朵青莲。”
手一松,陶罐坠回井中,暮色里倏然绽出的一瓣瓣莲,明艳而锐利的花尖。
他的下巴在她颈窝里痒痒摩挲着,密密的新生的胡茬。
不知情的若是见到两地之君此般邋遢,会以为两地正服国丧。
赶路赶得那么急吗?
他握住她手,十指紧扣,他说:“我们回去吧。”
“好。”她答。
便轻轻挣了挣,他立刻松开手。
“我得去换身干净衣裳,”她说,“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不是。”他答,“都一起跟来了。”
一起?
她心里一咯噔,想问,又觉得还是不问为妙,低头将湿透了的发辫打散,晾在晚风里,乱蓬蓬的。
他替她捧住苇篮,她便去牵他的马,“‘暴雨’,”她抚抚马鬃,轻声招呼,“你也很累了吧?”
他听见她问,没有答她,只说:“这些都是祭司们分还的祭品?”
“是,”她笑道,“可不是都归我,有一大半要匀给同去的孩子,他家里人多,就是全都拿去,也不够分的,偏偏他家今天连该领的份都没拿全。”
“是祭司克扣了?”
“那倒不是……”她道,又朝他笑了笑,“借你的光,侍奉图特神的祭司大人们得到的祭品远比别家神庙要多得多,每年分还祭品时从不吝啬。”
“是吗?”他说,“你就是为了这点福祉等到了天黑?”
淡漠里似乎有些许轻蔑。
“我觉得很好了,”她抵触地回过去,“我还指着这点福祉打牙祭呢,你知道我等它等了多久吗?”
他不说话了。
沉默中隔空递来的回答,“七年”幽灵般闪过。
话出口时,她想说的不过是从开年盼到今朝的整个泛滥。
便又是懊悔,怪自己莽撞。
侍卫官奔过来迎接他俩,“陛下!”他目不斜视地行礼,法老将祭品转给他,“都给刚才那个男孩吧。”他道。
她将马缰交还他,快步跑进院里,旋即就被刚才男孩的惊骇给附了身。
法老从身后走上来,“你住的是哪间?”他问。
她怔怔看着一地跪拜礼,不觉伸手去挽他的手。
“让他们起来吧……”
七年余波未净,对他的这一句,已满是求恳意味。
他却不为所动。
“等我们离开,他们自会起来。”
法老仍在,未得特许,又有谁敢与两地之君并肩而立?
“你把他们吓到了……”她呐呐说。
法老哼了一声,“被吓到的是我!”他冷冷道。
她不禁朝他望,火光里他异常坚毅的侧脸,令她倍感遥远。
宛如站在人间仰望索黛星。
匆匆往自己住的屋去,暗沉里不及细看,只觉一路煌煌火光后边,都填满了人。
他跟着她来,从侍从手里接过灯盏,在她进去以前,先为她照亮了里边。
快些,快些,她催促自己,就像那失火时惊慌失措的妇人,进去头一件事便是抽出了藏在莎草席卷里的他的短剑,一回身撞见他的注视,想也不想就将剑柄转手递去。
“这个——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他没有接,墨黑的眼凝视着她,问:“用过吗?”
“用过几回,”她不经意地答,回身翻出要替换的新衣,“平日里总随身带着,今天因为要上神庙,就藏起来了。”
他将灯盏搁上窗沿,光晕升起,他俩在夜影里又沉得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