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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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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阋墙,他最乐意看。

陆鹤夜猛地勒马,马嘶长鸣,高高人立,他毫不在意,只是紧紧看着前方的景象。残月高悬,有灰色的铅云渐渐拢聚,金发的青年森然勒马面对陆鹤夜而立,陆鹤夜的前方是沉家的兰台令,沉羽的兄长,一扇歌月,以风流雅逸著称的男人。

四周是弓箭手,金发的青年只是挑眉。

“那个幕僚说的是真的吧?”

非常罕见的,所有的表情都从沉谧面上褪去,两个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彼此对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沉羽没有一点笑意地笑起来,他不再多话,拨转马头,转身要走。

沉谧森然若金铁相撞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沉羽?”

沉羽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了他片刻,唇角一勾,非常认真地回答他这个问题:“一辈子。”

他声音极轻又极重。

他又看了沉谧片刻,终于掉头而去,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沉谧张弓搭箭,森然长箭指向了沉羽的背部。

“回来。”不是威胁,而是陈诉。

“抱歉,哥哥。”

就在沉羽“哥哥“两个字脱口的一瞬间,沉谧毫不犹豫,手指一松,弓弦震响,一箭而去!

而在他发箭之前,黑夜里另外一声弓弦早震了一刹那,沉谧只来得及看到锐光一闪,一声金铁交鸣,沉谧射出的箭已经锵然落地。

他猛地回头,身后回应他的,是含笑优雅的大司祭长,正悠闲地轻轻抚摸手上还在振动的弓弦。

他向沉谧略一颔首,声音柔和庄严,犹若神前诵经。

“兄弟相残之祸,在下不忍。”

沉谧抿紧了唇角,他冷然地看了陆鹤夜片刻,然后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他猛地张弓搭箭,又是一箭而去。

没有人可以阻止。

月夜之下,金发的青年肩上羽箭的箭翎还在颤动,他本来可以躲避或击落,但是他没有,任凭兄长的箭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甚至于没有回头,声音也没有变化,他反手向后,攥住长箭,连血带肉拔了出来,向地下一掷,淡淡地道了一句:“够了吗?”

“放箭!”沉谧在听了这一句之后断然暴喝!

沉羽于同时策马狂奔,随即一片弓弦震响,如此多的弓箭手,即便是鹤夜要阻止也无法可想,他立刻张弓,三箭连发,射落三支致命长箭,而就在更多的箭即将射中沉羽的时候,大司祭长清亮的声音断喝一声:“青丘!”

没有任何人看到,那个戴着笑面的青年到底是从哪一个角落烟化而出,他就仿佛因了陆鹤夜一句话而来到这个世界上一般,猛然从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角落飞窜而出,迎着长箭的方向,抖开了一片布匹一样的东西——那是用铁链穿着兽皮做成的,专门对付弓箭的甲布。

沉谧脸色凝重,挥手让手下停止放箭,而等青丘慢慢放下布的时候,沉羽已经踪影不见。

沉谧没有说话,只是阴郁地看向陆鹤夜。大司祭长对他和蔼微笑,他声音柔和:“我说了,我不愿意看兄弟相残。”

对视大概持续了片刻,沉谧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然是惯常的似笑非笑,风流闲雅。

“那么,在下就欠大司祭长一个人情了。”说罢,他打马向山庄而去,陆鹤夜笑道一声无妨,掉转马头,身后是侍从准备好的来接他的马车。

鹤夜上了马车,他的幕僚骑马走在车旁,小心看了一眼四周,确定都是自己的人,才低声问道:“殿下,这次的事情……”

“做了次坏人而已。”半卷的车帘里,能看到陆鹤夜闲散地解开领口,露出白皙的颈子。

靠在榻上,他悠闲地玩弄着手上的水晶念珠,低声一笑:“你也不愿意看到统合起来的沉羽和沉谧吧?这一次事件,就算不够他们兄弟之间起嫌隙,也足够手下军士对沉羽产生动摇,好,就算沉谧驭下有方,沉羽真冲到了莲见面前,无论到最后坏不坏燕公的婚事,这笔账燕莲华也会记下的。”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恐怕这次和沉谧大人的仇就……”

“我本来就和他有仇了不是吗?多点算什么呢?再说了,结仇的是和沉谧,又不是做事不过脑子的沉羽,有什么好怕的。”

沉谧做事,大局为上,一己私仇,绝不牵连,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沉谧需要他的时候,自然隐忍不发,不需要他的时候,便是生死相搏,那仇啊怨啊的,又算什么呢?

陆鹤夜想着想着,就慢慢在规律的摇曳里闭上了眼睛。

幕僚识趣地放下车帘,听到车帘刷啦一声,他慢慢地唤了一声青丘,怀里陡然一重,陆鹤夜也不睁开眼睛,只是闭着眼含着笑摸索过去,然后有温暖坚硬的什么物体,带着血腥的味道抵到了他唇边。

陆鹤夜还是闭着眼,只是张开嘴唇,含了进去。

是指头。

关节有鲜血渗透,大概是被弓箭的冲力所激,陆鹤夜慢慢地舔净,另外一根指头就又靠了过来,他十根指头一一舔食干净,就感觉到人体的温度倚靠上了胸口。

他把戴着白色狐狸面具的青年抱入怀中,笑道:“青丘啊……”

“其实我是羡慕的……”

“我很羡慕沉家啊,有兄长为了弟弟,那么执意守护……”

他小的时候是怎么样呢?是一次又一次的毒杀。

他和沉羽一样大的时候是怎么样呢?是一次又一次钩心斗角,和兄弟,和父亲,和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按剑笑谈。

—“文—所以,这样互相爱护的兄弟,就这么不幸好了。

—“人—让幸福的人不幸,让不幸的人更不幸,这样,才合他的喜好。

—“书—说完,陆鹤夜就不再说话了。

—“屋—此时,天已微明。

当陆鹤夜与沉谧回转山庄,沉羽向荣城而去的时候,就在同一时刻,燕家的医生自内室慢慢走出,向着莲见轻轻摇头。

莲见木然着一张面孔,凝视着床帐深处,母亲模糊而于烛光中摇曳的身影,只轻声问了一句:“还能支撑多久?”

“最多三天。”

莲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大夫瞥了她一眼,向他低头行礼,便随即远走。

她身后有芥子燃烧的辛辣气味,板桥上、廊下、庭院里,到处都是正在焚香祈祷的神官们,他们身边拥簇着童男童女,这些孩子据说是用来凭依恶灵的,就是这些恶灵,才害得她的母亲生病。神官们这样说,那些孩子也就卖力地呻吟,摇晃身体,装作自己被恶灵附体。

要是平日,她一定对现在的场景嗤之以鼻,现在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噩梦。

这个梦场景平凡,深不见底。

母亲的院落里愁云惨雾,处处是念经之声,隔壁她的院落却喜气洋洋,侍女们把五光十色的衣物等等搬出来熏香。

一墙之隔,天渊之别,却都是一个女人亲手操纵。

然后她觉得荒谬。

莲见安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有人叫她去吃饭,她就乖乖地去吃饭。有人叫她去睡觉,她就去躺在床上,但是睡不着,就干脆又爬起来重新到了母亲的房间前。

已是中午,神官们诵经的声音小了些,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是站着,想去看母亲,但是又觉得看到她痛苦,自己没办法忍耐。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过去,九月十五的当夜,大夫面色凝重地请她进去,她便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走进去,这几日持续昏迷的母亲精神还好,居然睁开了眼睛,她知道,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侍女们鱼贯而出,她跪坐在母亲枕畔,那个苍白的女子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莲见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注视了母亲一会儿,然后,她笑了出来。

这几日里,她非常难得地笑了起来。

她的母亲果然说出了她预想中的话。

她的母亲对她说:“成亲,离开沉羽,只有他不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于是莲见又笑了一下,她那么低那么温柔地低声道:“母亲大人,您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是要看到我成亲,还是要看到我和沉羽分开?如果是前者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但是,若只是后者的话,何必又要搭上一个容与呢?”

她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她的手。

莲见的眼睛是漆黑的颜色,她用那么柔和的声音对母亲说:“您的愿望,我都会为您达成,好吗?”

我放弃和我心爱的人相守的权利,但是我保留不背叛他的权利。

女人的喉咙里咯噔咯噔作响,她手指痉挛,深深陷入了莲见的皮肉里。莲见第一次知道,这个平日看去如此纤弱的女人,力气也可以这么大。

你发誓!女人说。声音仿佛从地府里传上来。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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