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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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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建筑物都是战争的废墟,四分之三被毁;部分重建来容纳动物。这让盖普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动物园仍停留在战时的维也纳;这也让他对那个时代发生了兴趣。他夜里会读一些非常专门、有关纳粹与苏联占领期间维也纳历史的记载,为自己催眠。这与纠缠《葛利尔帕泽寄宿舍》的死亡主题,并非全然无关。盖普发现写作的时候,所有的事件似乎都彼此相关。维也纳垂垂将死,战火蹂躏的动物园没有完全恢复战前作为“人”的居处的旧观;城市的历史就像家族的历史——有亲密关系,甚至情爱,但死亡早晚会把所有的人分开。只有生动的回忆能让死者永远活着;作家的任务就是如临其境地想象每一件事,使虚构也能如个人记忆般栩栩如生。他在许文德巷那座公寓的大厅里,摩挲石墙上的机关枪弹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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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5)
现在他知道外婆的梦有什么意义了。
  他写信给海伦说,年轻的作家迫切地需要跟某个人生活在一起,而他已决定要跟她一起生活;甚至跟她结婚,他提议。因为性绝对有必要,但如果一直都得殚精竭虑才能得手,未免太浪费时间了。因此,盖普推论,最好的办法是:使性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海伦改了好几遍,终于完成一封信,她叫他见他的鬼去吧!他难道以为她千辛万苦念完大学,就是为了他不费大脑就可以享有性满足吗?
  盖普不假思索就写成回信;他说他写作太忙,所以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解释;只要读一读他正在进行的作品,就会明白他有多么认真。
  “我不怀疑你是认真的,”她告诉他,“我目前要读的东西比我需要知道的多太多了。”
  她没告诉他,她指的是珍妮的书《性的嫌疑犯》,手稿长达一千一百五十八页。虽然后来海伦也同意盖普的看法,认为这不是什么文学瑰宝,但她还是觉得这是个非常吸引人的故事。
  盖普正在对他篇幅无多的短篇小说做最后润饰的当儿,珍妮已着手规划下一步行动。在浮动不安的心情下,她在一家大型报摊上买了一本美国的新闻杂志;其中她读到,纽约某家知名的出版公司,有位勇气十足的编辑,刚回绝了一个盗用公款业已定罪、声名狼藉的前政府官员的稿件。这本书只略加伪装,把罪犯自己肮脏下流无耻的政治勾当,写成“虚构小说”。“那是本很烂的小说,”文中引用编辑的话说,“那人根本不能写。他凭什么用卑污的人生换钞票?”但那本书绝对会找到别处出版,而且会为它卑鄙的作者和出版商赚一大笔钱。“有时我觉得有责任说不。”那位编辑表示,“尽管我知道社会大众喜欢读这种垃圾。”那垃圾最后会被好几篇严肃的评论当作严肃的作品讨论,但珍妮非常佩服这位勇于说不的编辑,她剪下这篇报道,把编辑的名字圈出来——极其平凡的一个名字,有点像演员的艺名,或儿童读物中动物的名字:约翰·吴尔夫(John Wolf)。杂志上有吴尔夫的照片;看起来是个蛮会照顾自己的人,衣冠楚楚,一望即知是个在纽约工作与生活的人——“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迎合业务需求,也是基本常识——但珍妮觉得他像个天使。她确信他会出版她的作品。她确信她的人生不“卑污”,约翰·吴尔夫会肯定她有资格靠自己的人生赚钱。
  盖普对《葛利尔帕泽寄宿舍》有其他打算。这篇小说不会给他赚很多钱;它先在一本几乎没人看的“严肃”杂志上发表。隔了几年,等他稍有名气,它会以较受瞩目的方式再度出版,获得若干好评。但终他有生之年,靠《葛利尔帕泽寄宿舍》赚的钱,都不够买辆好车的。但他对《葛利尔帕泽寄宿舍》的期许远超过金钱或交通工具。他的目标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希望海伦首肯跟他一起生活——甚至结婚。
  写完《葛利尔帕泽寄宿舍》,他向母亲宣称,他要回家去看海伦;他会先寄一份复印本给她,让她在他回到美国之前读完。可怜的海伦,珍妮想着;珍妮知道海伦要读的东西多着呢。盖普把史迪林称做“家”,也让她担心;但她自己也有想见海伦的理由,恩尼也不介意他们来住几天。她狗头港娘家的大房子也一直在那儿——提供一个调养、拟定新计划的空间。
  盖普和珍妮都是想到什么就非做不可的人,所以他们都没有停下来思考,为什么这趟只看到这么一小部分的欧洲就要离开了。珍妮把护士制服打包。盖普心上只剩一件事未了,就是夏绿蒂交代汀娜的优惠。
  想象这笔优惠,是盖普写作《葛利尔帕泽寄宿舍》期间的一大支柱,但他这辈子会陆续发现,写作的需求跟现实生活的需求不尽然相同。他写作时靠想象支撑;现在他不写了,他要汀娜。他到康特纳大道去找她,但那会说英文的美乃滋妓女告诉他,汀娜已经不做第一区了。
  “就这么回事,”婉佳说,“忘了汀娜吧!”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6)
盖普发现忘不了;淫欲(照他母亲的说法)就是这么难捉摸。他也发现,时间淡化了他对婉佳嘴上美乃滋疤痕的厌恶;他忽然喜欢起它来。于是他要了她,两次,也正如他这辈子陆续会发现的,作家写完东西以后,似乎什么事都泄气。
  盖普和珍妮在维也纳住了十五个月。现在是九月,盖普和海伦才十九岁,海伦很快就得返校。飞机从维也纳飞往法兰克福。淡淡的惆怅(婉佳)悄无声息地退出盖普的肉体。他想到夏绿蒂,想来夏绿蒂应该是快乐的。毕竟她不必离开第一区。
  飞机从法兰克福飞往伦敦;盖普重读了《葛利尔帕泽寄宿舍》,祈祷海伦不要拒绝他。从伦敦飞往纽约,珍妮读了儿子的短篇小说。跟她自己花了一年多写出来的东西相较,她觉得盖普的小说太不真实。但她的文学品味向来不敏锐,对儿子的想象力只能叹为观止。后来她会说,她早已料到,没有正常家庭的男孩,就是会编出像《葛利尔帕泽寄宿舍》这样的故事。
  也许真是如此。海伦后来说,在《葛利尔帕泽寄宿舍》的结局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出,盖普眼中的世界将会是什么样子。
  葛利尔帕泽寄宿舍(续完)


  在葛利尔帕泽寄宿舍的早餐室里,我们见到提欧巴德先生和前一晚搅扰我们的所有其他房客。我知道(这真是史无前例),父亲打算透露他身为观光局密探的身份。
  “有人双手倒立走来走去。”父亲说。
  “有人从厕所门底下窥视人家。”外婆说。
  “就是那个人。”我说,手指着角落的桌子,那个跟同党——讲梦人和匈牙利歌唱家——坐在一起,显得闷闷不乐的矮个儿男人。
  “他做那种事为生。”提欧巴德先生告诉我们,好像为了证明这一点,那名倒立的男人立刻就开始倒立。
  “叫他别那么做,”父亲道,“我们知道他会倒立了。”
  “可是你知道他不会以其他方式站立吗?”讲梦人忽然道,“你知道他的腿已经废了吗?他没有小腿骨。他能靠双手走路真太好了!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走动。”那个男人,虽然倒立时要这么做很困难,还是猛点头。
  “请坐下来。”母亲说。
  “脚有残疾没什么不对,”外婆大胆地说,“可是你很邪恶,”她对讲梦人说,“你知道你无权知道的事。他知道我的梦,”她告诉提欧巴德先生,好像报告她的房间遭了窃盗。
  “他是有点邪恶,我知道,”提欧巴德承认,“但平常他不坏!而且他的表现不断在改进。他知道那些事也是没办法呀!”
  “我只是想劝你振作,”讲梦人对外婆说,“我以为那会对你有好处。毕竟你先生去世已经有段时日了,你不应该一直把那场梦看得那么严重。你又不是唯一做那种梦的人。”
  “住嘴!”外婆道。
  “嗯,你该知道就这么回事。”讲梦人道。
  “别,请安静!”提欧巴德先生告诉他。
  “我是观光局派来的。”父亲宣布,或许因为他想不出别的话说。
  “哎呀,该死的老天爷!”提欧巴德先生说。
  “这不怪提欧巴德,”歌唱家说,“是我们的错。他好心收留我们,却坏了自己的名声。”
  “他们娶了我姐姐,”提欧巴德告诉我们,“他们都是自己人,你知道。我能怎么办?”
  “‘他们’娶了你姐姐?”母亲问。
  “呃,她第一个结婚的是我。”讲梦人说。
  “后来她听见我唱歌。”歌唱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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