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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冒险-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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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他们像卫生无害的厨房间里的蟑螂,尽可逍遥自在地过活。公元一百年时,只能活上十天的人,若在如今,只要不生癌,就能寿至七十。不过,我倒要在这个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冒险地生活,从而成为构成不同的另一品种的人。我还要指导你和我一道去冒险。因为你正打算结婚一类事,看来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丧失掉你冒险家的资格啦。”

不过,尽管结了婚,我照样和斋木犀吉一起进入日常生活的大陆,开始冒险旅行。我在本书开头时说,人间的辛酸体验莫过于一个友人客死在某一不知名国家里这件事。在此之后,我的亡友又和我一起重新生活了。比方说,在如今,我的身边仿佛响起斋木犀吉的声响:他要下车了,要和别人擦肩而过了,要和别人话别了,要去享用什么特殊的肴馔了。我感到自己仍然和斋木犀吉一起生活着。在我接打电话时,蹬自行车时,性交时,都感到我肉体内,有斋木犀吉在,在干这些事。读者是否知道郭霍①从阿莱尔寄给弟弟的信上有如下的诗句?那是悼念他不很友善的名叫姆阿的亲戚之死的。

死者未必死

但有生者在

虽死其犹生

虽死其犹生

 ①Gogh荷兰画家。这诗句,我是从斋木犀吉那儿学来的。对于艺术家的活儿,他在感情上并不特别偏爱,但对郭霍的画《花树》却是另眼相看。这画以阿莱尔动人的初春天空为背景,在残雪未消的大地上,一株扁桃开花吐艳。画上注明为纪念姆阿而作,在其表姐夫姆阿逝世后,画家给他的遗孀寄去这幅画,并附去上有短诗的一封信。斋木犀吉把这画的复制品挂在他公寓的墙上。在去欧洲前,还说要去阿莱尔观光,但不知他可曾见到那棵开花的扁桃树?要把死者忘却,真也有不可能的时候,在这时,但有生者在,虽死其犹生,虽死其犹生……2

且说在纳赛尔开战的那年冬,东京某大学二年级生的我首次和关西某私立高校三年级生的斋木犀吉会了面。记得猛一看,只觉得无论在他的脸颊处、下颚上看不到一根胡须,这印象至今萦绕心间。这次会面也是因为我们俩一道出席支援苏伊士战争的志愿军集会的缘故。这一次,这个冥想的哲学青年,整个儿迷住了我九十岁的祖父,并使他出旅费让我俩乘羊毛公司货船去苏伊士。在苏伊士战争时期去参加纳赛尔军队,不用说,是桩政治大冒险。为此,在我的族人中,知道政治冒险意味着什么的那些人,对诱使我祖父掏钱资助我们的十八岁青年的手腕,该是非常折服的吧!

在我的家族中,常有政治狂人出现。其结局,大致都在不如意的大冒险之后,没到三十岁也就丧了命。为此,那些在世的族中人,对于政治狂的批判,目光锐利,毫不假借。明治之后,我家第一个政治狂便是我伯祖父。祖父和伯祖,兄弟俩幼小时,他们的父亲原是九州某小藩属下的下级武士,等到明治维新,可说形同赘疣,由藩主开发了几个钱,一家子把全部家当推上车,动身去远在东北的旷野开垦荒地。在他俩父亲因疲惫过度早年夭亡之后,还留下一些开拓地,可不知怎的,这些土地其后都归了地主而兼营驿站纺织业的素封之家了,这才发现他们俩只是两个没出息的佃农。为此,年轻野心家的伯祖单身出海,远去美洲大陆,其后只来了一封像是说在加州葡萄园里干活儿这样的信,从此便永远消失在这一广大国度里的某一处所了。想来是作为一个年轻的心高气傲的日裔移民无所作为地死去了吧。至于我祖父,对其兄长的冒险行为作了考虑之后,也不想作为一个发生突变的农民类型了此一生,决意去日本各地流浪,探求人生真谛。到末了,他在四国的深山峡谷间——究竟探求到什么不得而知——结婚落户,生下我父亲。

再说,这位伯祖,在他还不满二十岁的一八八九年二月十一日宪法公布之日,简直欣喜若狂,奔走在开拓地的田塍上,单身独自,祝福新日本的诞生。当时,我祖父已经意识到决不能把自身的命运和这个政治狂的兄长拴在一起,决意不和那个自诩像是当个大总统也没问题的政治狂兄长一起去美洲。这样,寿过九十的祖父,作为其口头禅的教训是:在我家的族人中,虽有政治人物诞生,但却背着危险的重压,不可能长寿到老的。话虽如此,流淌在我伯祖身上的政治人物的血,到后来,又再次显现在我父亲身上。说起来,父亲的一辈子,不外乎在中国大陆和四国的峡谷两地间作钟摆运动:在大陆,搞政治活动;回到峡谷,让妻子怀孩子。如此而已。到末了,在张作霖被炸而死的第十周,父亲在由釜山去本土的连络船甲板上,向自己头部开枪自杀,往好处说,是作为政治人物而死了。我在幼小时,还曾把这管锈坏的大号左轮手枪的弹匣滴溜溜转动,津津有味地玩起了战争游戏。

由此可知,在我的家族中,提起那些搞政治的或说冒险家,便意味着是些不成器的无能之辈,不过再一想,我的族中人,除掉这些无能之辈外,也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能人。因此,从我祖父起,没有搞政治,也没冒险也没死,好歹活到二十世纪后半期的家人老小,对那些倒运的无能者,内心深处,也不免怀有几分敬畏之心。

因此,我想把自己和大学友人一起参加支援苏伊士战争义勇军会议的事,向祖父挑明,心中虽抱有几分戒心,却并不过分顾虑。祖父猛一听,看来会表示出无端碰上了无法避免的意外事件那样的态度,发出经过九十年修炼得来的佯作不解的惊愕之声吧。不过,他随即便会意识到这是自己家门中的孽种又在我身上开花了,唯有自认晦气,别无他法。这一想,我也就不以为意了。再者,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对我的事,已不再抱有多大兴趣。再怎么说,他不过是明治时代日本人典型的、特大的锛儿头,发不出多少威风了。充其量,也只像祖父的忠仆、杂种母犬南洲号那样。(若问它为什么借用了西乡隆盛的号?原因是祖父无意间总认为自己原是本该参加西南战争而未果的一类人。请读者联想起萨特①小说中所说欧洲知识阶层和马德里②的关系。万一我的这一想法确有几分事实根据,那么,即便是我家保守派的中坚分子的祖父,在其稚嫩的血管中,也曾有过冒险家血液发热流淌的时期。但按年龄计算,西南战争时,祖父不过上小学的年纪。结果,西南战争自然成了我九十岁祖父的马德里是无疑的了。)只看这只母犬,早已老耄无力,可仍把祖父腿上的驼毛色袜子看作老鼠,照旧会发出微弱的呻吟,跑去咬啮。可因为南洲号的牙齿已全部脱落,祖父也只受到它齿龈的啃啮。这样,从旁看来,这无异于它尝试着作了一次游戏。

不过,剩下的唯一问题是,要设法使祖父拿出开罗——横滨的最低费用五万日元。我在大学时,当时学生间流行的一句口头禅是toomuch③。这次即使是取得祖父同意让我参加苏伊士战争,若再开口向他索取旅费,实在是toomuch了。早在我伯祖去美时,万一当他向祖父乞借渡海去美的旅费时,祖父准会耍弄起保守派即反冒险派的消极抵制手法,也即狠狠捏紧口袋里的钱包,决不让拳头缝透进新鲜空气去,频频摇头的。这样,能使在加州——纽约间少个倒毙的日本人。他对于当时的我也一样,早已作好准备,以免他的众多孙子之一,某天突然气急败坏地捎来一张剪报。剪报内容是:一幅埃及塞得地方的火力发电厂厂房上,蚂蚁般聚集着无数攀登横躺的农民的照片。这些阿拉伯农民以自己瘦削的阿拉伯人的血肉之躯,代替沙袋,毫无惧色地在敌机的机枪扫射下,保卫着火力发电厂。

 ①Jean-PaulSartre法哲学家、小说家。

②指西班牙内战事。

③太过分。为此,若说我为了与这些壮烈、勇敢的农民们一起去睡土房作战,打算乘货船中最廉价统舱出发前去,那么,祖父会说,那好,我们家门中不幸的政治人物啊,随你去吧。如此答复,也就完事。若是再进一步要他出旅费供我冒险,祖父定然会如此反问,坚决拒绝的。“苏伊士狂人,你自己要去冒险,要来看我这反冒险家的钱包,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在我自身,明知结果定然如此。所以,我在支援苏伊士志愿军首次的集会上,就向会长倾诉事情的原委。这时,在一旁有个最年轻的关西某私立高中生斋木犀吉竖起耳朵听,并和我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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