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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 莫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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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一般都是乘坐那列特慢的客货混编列车来,人和牛一个车厢,下车时约在傍晚,
到达我们村子时正是半夜。那个火车小站距我们村不过十几里路,即便是悠闲散步,
这点路也用不了两个小时,可这些牛贩子从火车站走到我们村却要用八个小时。他
们拉着那些让摇摇晃晃的列车弄得头晕眼花的牛,从车站的出站口硬挤出来。身穿
蓝制服、头戴大檐帽的检票员仔细地查看着他们和牛的车票,查验无误后才将他们
放行。他们的牛挤出铁栏杆时,最喜欢蹿一泡稀屎,喷溅到检票员的大腿上,仿佛
是戏弄她们,好像是嘲笑她们,也可能是报复她们。

  如果是春天,跟他们同时下车同时出站的还有一些赊小鸡赊小鸭的西县人,他
们用一根宽而且长、光滑无比弹性良好的大扁担挑着用苇子和竹片编制成的鸡笼或
是鸭笼,仄着身体走出车站,然后快步如飞地将牛贩子们抛到身后。他们头戴着宽
边大草帽,肩披着蓝色的大披布,步伐轻快,仪态潇洒,与那些衣冠不整、浑身牛
粪、精神萎缩的牛贩子形成鲜明对照。牛贩子们光着头,敞着怀,都戴着那种当时
非常流行的、镜片上涂了一层水银的贼光眼镜,迎着火红的夕阳,迈着八字步,走
一步晃一晃,仿佛刚刚上岸的海员,行走在通往我们村子的乡间土路上。走到那条
历史悠久的运河边时,他们就将牛牵到河底,让它们喝上一饱。如果天气不是冷得
难以忍受,他们总是把自己的牛洗刷一番,让它们毛眼新鲜,神清气爽,好像崭新
的嫁娘。洗完了牛他们就洗自己,他们仰躺在河底的细沙上,让清清的流水从肚皮
上缓缓流过。如果有年轻女人从河边路过,他们就会像发情的公狗一样汪汪乱叫。
他们在水里闹腾够了,爬上岸,让牛在河边吃夜草,他们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啃干巴火烧。一直吃喝到满天星斗时才牵着牛醉醺醺地往我们村子里磨蹭。牛贩子
们为什么非要挨靠到半夜三更进村子,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秘密。少年时代的我曾经
就这个问题问过我的父母和村子里那些白了胡子的老人,他们总是瞪着眼看着我,
好像我问他们的问题深奥得无法回答或者简单得不需回答。他们牵着牛走到村头时,
全村的狗就像接了统一的命令似的,齐声狂叫。村子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从睡
梦中醒来,知道牛贩子进村了。在我童年的回忆里,牛贩子都是一些神秘莫测的人
物,这种神秘感的产生,与他们的夜半进村有着密切的关系。

  我从来都认为他们的夜半进村富含深意,但大人们总是不以为然。我记得在一
些明月朗照之夜里,村子里的狗叫成一片后,母亲就裹着被子坐起来,将脸贴在窗
户上,望着大街上的情景。那时父亲还没叛逃,但已经开始夜不归宿。我悄悄地挺
起身体,目光从母亲身侧穿过窗棂,看到牛贩子们拉着他们的牛,悄无声息地从大
街上滑过,刚刚洗刷干净的牛闪闪发光,好像刚刚出土的巨大彩陶。如果没有沸腾
的狗叫声,眼睛看到的一切简直就是一个美好的梦境,即便有了沸腾的狗叫声,现
在回忆起来,当时看到的情景也像一个美好的梦境了。尽管我们村子里有好几家小
饭店,但牛贩子们从不住店,他们直接将牛牵到打谷场上等待天明,不管是刮风还
是下雨,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有几个风雨之夜,小饭店的主人曾经前来拉客,但
牛贩子们和他们的牛就像石头雕像一样在风雨中苦熬着,任你满口莲花,他们也不
动心。难道就为了省几个住店钱吗? 绝对不是,据说这些神秘的家伙卖完牛进城后,
一个个花天酒地,将腰包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才买上一张慢车票回去。他们的习惯
和派头与我们熟悉的农民大不一样,他们的思想方法与我们熟悉的农民更不一样。
我少年时不止一次听村子里那些德高望重的人感叹道:嗨,这是些什么人呢? 这些
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是啊,这些家伙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 他们弄来的牛有黄
牛有黑牛,有公牛有母牛,有大牛有小牛,有一次还弄来了一头奶子犹如大水罐的
白花奶牛,我父亲在估这头奶牛时颇费了一些周折,因为他弄不太明白牛的奶袋子
该算肉还是该算下货。
牛贩子见到我父亲,都从短墙边上站了起来。这些家伙大清早地就戴上了贼光
镜子,看起来有几分恐怖,但他们的嘴边上挂着笑纹,说明了他们对我父亲相当尊
重。父亲把我从脖子上卸下来,蹲在离牛贩子十几尺远的地方,摸出一个瘪瘪的烟
盒,剥出一支变形潮湿的烟卷儿。牛贩子们将自己的香烟投过来,十几支香烟落在
父亲的面前。父亲将投过来的烟卷儿收拢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牛贩子
们说:妈了个巴子的老罗,抽吧,几支烟卷儿怎么能收买了你? 父亲微笑不答,还
是抽自己的劣烟。村子里的屠户们三三两两地走来,他们的身体似乎都洗得干干净
净,但我还是闻到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儿,可见即便是牛血猪血,也是洗
不干净的。牛们也嗅到了屠户身上的气味,它们挤在了一起,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
光芒。几头年轻的牛屁眼里往外蹿屎,几头老牛看样子还很镇静,但我知道它们是
强做出的镇静,因为我看到了它们的尾巴紧紧地缩了进去,极力控制着不拉稀,但
它们大腿上的肌肉在颤抖,就像微风从平静的水面上吹过去一样。农民对牛的感情
很深,杀牛,尤其是杀老牛曾经被视为伤天害理,我们村子里那个女麻风病人,经
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村头上的公墓里大声哭叫,她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
:不知道是那辈子祖宗杀了老牛,让后代儿孙得了报应。牛是会哭的,那头曾经让
我父亲困惑的老奶牛被屠宰时,前腿一屈就跪在了屠户面前,两只蓝汪汪的眼睛里
流出了大量的泪水。屠户见状,攥着屠刀的手顿时软了,许多关于牛的故事涌上他
的心头。屠刀从他的手里滑脱,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他的双膝一软,竟然与老牛
对面相跪。然后那屠户就放声大哭起来。从此那屠户就放下屠刀,立地变成了一个
养狗的专业户。人们问他到底为了什么跪在牛前大哭,他说,从老牛的眼睛里,他
看到了自己死去的老娘,也许这头牛就是自己的老娘转世。这屠户姓黄名彪,改行
成了养狗专业户后,一直养着这头老牛,就像一个孝子奉养自己的老娘亲一样。在
野草茂盛的季节,我们经常看到他领着老牛到河边去吃草。黄彪走在前,老牛跟在
后,根本不需缰绳牵引。有人听到黄彪对老牛说:娘,走吧,到河边去吃点青草吧。

  有人听到黄彪对老牛说:娘,回去吧,天就要黑了,您眼色不好,小心吃了毒
草。黄彪是个有眼光的人,他刚开始养狗时,受到很多人的嘲笑。但几年之后,就
没有人敢再嘲笑他了。他用本地出产的狗与德国种狼狗杂交,生出了既勇敢又聪明、
既能看家护院又能帮助主人通风报信的优良品种。县里那些前来调查黑心肉的干部
或是记者什么的,离村子三里远,狗就嗅出了他们的气味,然后就狂吠不止。屠户
们得到警报,立即坚壁清野,洒扫庭除,让那些干部、记者之类的,拿不到任何证
据。

  曾经有两个晚报记者化装成不法肉商潜入村子,妄图揭开我们这个大名鼎鼎的
黑肉庄的黑盖子,尽管他们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猪油洒了牛血,欺骗了屠户们的眼
睛,但终究瞒不过狗们的鼻子,几十条黄彪培育出来的杂种狗追着这两个记者的屁
股从村子西头咬到村子东头,终于咬破他们的裤子,使他们的记者证从裤裆里掉了
出来。我们村子的黑心缺德肉之所以能够源源不断地生产但是从来没让有关部门抓
住把柄,除了有关部门的腐败之外,黄彪实在立下了大功劳。他还培育出一种菜狗,
这种狗都是傻大个子。智商很低,见了主人摇尾巴,见了人户盗窃的小偷也是摇尾
巴。这种狗因为头脑简单,心地善良,所以就能吃能睡,长膘特快。这样的肥狗供
不应求,刚刚生下来的小狗就有人上门来定购。距我们村子十八里有一个朝鲜族同
胞聚居的花屯,他们天下第一等地喜食狗肉,喜食必然善做,他们把狗肉餐馆开到
了县城、市城甚至省城。花屯狗肉大大有名,而花屯狗肉的有名,很大程度上得力
于黄彪提供的优质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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