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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翻开内页,一面一面的空白。
“与您相识的那个爱丝璀德,已经从这世上消失。”
“和我说说那个人吧。”将书合拢贴在怀里,长发的茹丹青年望向远方。镶嵌在窗框中,小屋外面与天空相接的森林群山灰暗而层次分明,就像某个不可道语却又昭然若揭的秘密。“如果不介意的话,说说那个人……哈茂的弟弟,那个曾是你丈夫的人的故事。”
“您这么想知道……”爱丝璀德回过头来微哂,“不过从哪里说起呢?其实我和他朝夕相处,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他是个好人,性情温和,文雅有礼,迷恋于异国他乡的艺术,也喜欢过浪漫生活。然而他爱安静,胜过一切。那时我们住在他出生的一个小山谷中,屋梁和橱柜是他自己拼搭的,陶器是他亲手烧制的,门外有他栽下的银缕梅和垂柳,偶尔他也会弹几手锡塔琴配上歌词,会把着我的手指触摸他在溪边沙地上的涂画。那时我们都是少年,无忧无虑,用草叶与矢车菊编成戒指,以为远离尘烟就能终身偕老。他用木签在纸上刻下诗歌教我读写,让我幻想我们的一辈子会像诗中那样静谧透明,如风声穿过柳林。老实说,那就是他留给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别的印象。”
“他的名字——我可以问么?”
“很抱歉,大人,”女人回答,“我早已想不起他叫什么。”
她唇边噙着浅白的笑,仿佛弯月一弦,在角上勾起的寂寞流光。那表情让云缇亚觉得她谈论的并非亡故多年的爱人,而是一只治好伤放飞后未曾归来的鸟。
“那他一定是个英俊男子了?和他哥哥长得像吧?”
“我摸过他的脸庞……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摸一块冰,本该秋毫分明的触觉活生生地在手里融化。他去世已经近十年了。我真的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模样,就算在我梦中再出现一次,再摸一次,或许也不能再清楚分辨。”
不像谎言。她的眼神定定,停在尘埃上便不再游离。难道这个女人真有惊人的力量,她能从黑影中发掘出想要知道的奥秘,然而那些记忆,想要抹去,却也如此轻而易举。够了,仿佛有人说。即便是假话,就让她继续这样聪明地遗忘下去吧。
“那么,”云缇亚听见自己仍在追问,“他的声音……”
爱丝璀德忽然轻轻一颤,仰起了头。冥冥中的云层之外,似乎那只离开多年的鸟正在拍打羽翼。那是它唯一与她灵魂相通的方式,但终于擦身而过,无法捕捉。“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重复,“是的,那很……特别。每天晚上他会坐在床上念诗给我听,每天如此。曾经我一直在想该拿什么语言来形容……然而……然而……”
她笑了。
在她黯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纱幕一般淡薄的悲伤。
“对不起,”她说,“……我已经忘了他的声音。”
“她已经忘了您。”云缇亚说。“她还记得那些过去的岁月,但是彻底忘了那个人的一切,而她固执地相信自己的丈夫早已死去。”
空白。翻开用木签刻在纸上的诗歌,一道道凹凸划痕,在明眼人的视界里全是空白。
只有页脚那些小人是清晰的。虽然笔触轻而又轻,墨迹也变色已久,可他们静静地呆在那里,好像完全无视于岁月带给他们的改变。单独看来姿态似乎没多大变化,书页一翻却活了过来,化成一场异想天开的默剧,然后随着手指的停滞而凝固。老实说,贝鲁恒很难想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正如他不知道,带给他们生命的是今日翻开书本的手,还是当初随心所欲的寥寥涂鸦。
无论如何,这是爱丝璀德永远无法触碰的一切。
眼睛所能捕捉的灵魂如此玄妙。这是他向她隐瞒的,他的世界。
'你根本不知道'
“是啊。”贝鲁恒合上封皮,对空中一个看不见的存在说。
'而且以后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他身在光明中,而她所在之处只有永恒的黑暗。
风吹了起来。或许是帐篷里的闷热赶不及地要逃出去,毡帘被掀开一条缝,云缇亚上前去拉,却意外发现白衣黑发的女人还站在外面。哈茂被砍下来的头颅穿在示众的木桩上,而她微微伸出手,去触摸他平静的眼睑和仿佛仍然欲言又止的双唇。
他转过身。贝鲁恒正拿着那本书贴近烛台,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是要付之一炬,但贝鲁恒只略略停了片刻,下个动作,将书递了过来。
“把这个,”圣徒说,“拿去还给她。”
云缇亚下次见到爱丝璀德,是部队整拨出发之前。早已完成任务的使团像一艘搁浅的小艇,终于等来了扬帆回程的时日。随军牧师催促她时,爱丝璀德仍在叮嘱将镇长女儿接走的人给她换药,亲眼目送那女孩被抱上马车。镇子里把蜚短流长的焦点最后一次投到她身上,有人说这个女巫很快会在纯白之城得到制裁,闲言碎语飘到云缇亚身边,不过他很早就精通了充耳不闻的要义。
一群孩子尾追在马后奔跑嬉笑,其中竟然包括那天在爱丝璀德家中欲行不轨的小贩,流着口涎,神情痴迷。云缇亚把他扔在路边时用刀柄重重敲了他的头,打算让他忘掉当天发生的事,没想到孩提以后的所有记忆都在他脑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原来忘却真的是如此轻易。
“你去过哥珊吗?”翻身上鞍,云缇亚问爱丝璀德。
“只是慕名已久。”女人回答。“纯白之城。永生之城。”
“那座城被刀剑划伤过,被血雨洗过,被死尸散发出来的瘟疫玷污过。”云缇亚说,“但每一次它都能回复到刚建成的模样,白如初雪,安然若素。这就是它之所以被称为圣城的原因。”
阿玛刻在前面召唤他。他振了振缰绳,快步前行。衣裾在马上震荡,怀里有什么东西摩擦着,伸手一探,是那只桃花心木的小巧篦子。他这才想起一直忘了把这个也还回去。然而转过头时,队伍的末尾,爱丝璀德纤细苍白的手已经悄悄拉下车帘。
从哥珊跋涉而来的风经过他的身体。头顶,仿佛朝圣一般的群鸟逆着它往东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某个桥段真的很雷…… = =
☆、Ⅴ 暮月(1)
作者有话要说:
当善饿了,它甚至会到黑暗的洞穴中寻找食物;当它渴了,它甚至会从死水中取饮。
——《先知》
前编Ⅴ:暮月
哥珊是一座擅长遗忘的城市。
大理石和产自培林山区南部的白花岗岩构成了她的身躯。这位集母亲与处女两重特性于一体的女子站在逝海西岸,戴着云母、辉铜和无色水晶的雕饰,碧玺河从东方耶利摹帝国的腹地蜿蜒行来剖开她的血肉,像精魂注入子宫一般注入到逝海深处。辉光之父的一个个教派便是这样诞生,胎死的、夭折的、在争斗和杀戮中丧生的儿女不断将肝脑涂上她的裙裾,而她所做的只是洗干净身子,微笑着,继续窈窕伫立,等待与神明的下一次交欢来临。
圣普拉锡尼四世27年,旧圣廷最后一位教皇对哥珊的统治走向了尾声。与世俗权贵勾结的主教们耽于享乐,腐败不堪,而使得数十万人无辜受难的异端迫害运动,更令信众对失去神力眷顾的圣廷达到了容忍极限。平民出身的武圣徒曼特裘在耶利摹帝国支持下发动兵变,不到两个月,他的学生贝鲁恒就用六千八百名精锐重步兵和十二编弩炮叩响了哥珊的大门。补给线被彻底切断,负责保卫教皇的炽天羽骑最终弹尽粮绝,只得开门献城。而年仅二十岁的贝鲁恒,在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这些投降的士兵,连带九名枢机主教、四十四名主教、七百余名侍僧以上阶位的神职人员,以及那些藏匿、庇护他们的平民,总共近八千人,全部处死。
那个事件后来被称为“圣贝鲁恒的决断”。八千人的哀号和鲜血将碧玺河的水位抬高了两码,几近成为空城的哥珊轻飘飘地被漫无边际的红色腥流托举。那一年——圣曼特裘为自己戴上三重冠并给他的学生加赐鲜红额印的那一年,整个哥珊连骨头缝里都是红的,但这些很快就被几场随之而来的大雨自然而然抹去。这座城市依旧和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一样圣洁无瑕,光亮如新,灿烂如昔。从前,纯白之城的人们流着泪,痛悼亲人友邻惨烈的死亡,而现在,他们流着泪,欢呼迎接那曾屠杀过他们亲人友邻的圣徒,将他们从虚伪信仰和残酷暴政中拯救出来的英雄。
大块头的棕发男子踢了踢地上一动不动的躯体。一刻钟前,它还属于一个谈笑风生的异国商人,眼下却不过是由沾满尘灰的精美天鹅绒衣饰包裹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