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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罗玉卿在龙图等后辈面前信誓旦旦的模样,但这神霄雷部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召来的。
    他深知,他是在抢时间,赌一把先后。
    若他先请下雷部诸神,则尸佛死;若尸佛先一步出世,那自个儿这条老命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至于护法的军阵乃至于法台下的李长安,群魔出巢之下,又能坚持多久呢?
    时间紧迫。
    罗玉卿却反倒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但没几秒。
    他挠了挠后脑勺,谄笑着对天师印道了声“祖师见谅”。
    而后,取下腰间的葫芦,搁在案台之上。
    “啪”一声,拍桌子瞪眼对那葫芦喝骂道:
    “太湖君,昔日你妄自驱洪,水淹庄稼八百里,吞杀生灵六十万,罪大恶极,本当诛杀于震泽之畔。但我正一祖师念你曾有功德于天地,故网开一面,只罚你关押于此葫芦中一千两百年。”
    “今日,局势凶危,正是你将功补过之时。你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为我兴云聚雨,我便担下干系,为你减去百年刑期!”
    言罢。
    那葫芦作出回应一般,自个儿晃了一晃。
    但老道却神情一僵,继而,一张老脸蓦地涨得通红。
    “两百年?放屁!你已刑满千年,再为你减去两百?还不如直接说放你归海。”
    他气急败坏在台上来回走动,将木头搭建的台子踩得“砰砰”作响,口中“长虫”、“蚯蚓”骂骂咧咧一阵,终究还是一跺脚。
    “好!两百年便两百年。”
    他咬牙道。
    “但须得除去此魔方可兑现。”
    葫芦又晃了一晃。
    老道点头,不再磨蹭,抄起法剑,踏起魁斗,口中诵念:
    “授你追风吏,授你布云兵,授你开天将,授你先锋旗。”
    法剑在葫芦前连番虚点。
    而后。
    “敕令。”
    他掷下一枚令牌,口中喝到:
    “兴风雷,聚云雨,压魔城,去!”
    顿见一道青光冲出葫芦口,直上云端。
    立时。
    便有细微的雷声轰隆隆,仿若潮汐涌动不休。
    也在此时。
    在千佛寺的正上空。
    好像天穹之上突然捅开一个孔洞,漫天雨云朝着那“孔洞”旋转汇聚。
    将整个天幕搅成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
    如若把青天比作倒扣的大海,方才是碧波烟横,现在便是浊浪排空。
    很快。
    这浊浪翻涌的“大海”越来越阴沉,越来越低矮,好似下一刻就要垮下来,淹没人间,压得人不由得缩起脖子。
    而在爷山之上,漩涡的中央。
    云翳已然蜂拥簇拥成一座巍峨云山,自云海垂下,色泽宛如玄铁铸就,沉沉压向爷山。
    雷光在其中时不时迸起。
    隐隐见得一条庞然大物露出只鳞片爪。
    凡人何曾见过这煌煌天威。
    法台前,方才还算整齐的军阵早就乱成一片,祈祷声、诵咏声、哭声、笑声不绝于耳,有人俯首叩拜,有人干脆就匍匐在地念念有词。
    忽而。
    某个年轻的府兵叩首起身,发觉自个儿额头粘上些湿润粘稠,用手擦拭一看,却是些腐臭发黑的液体。
    哪儿来的?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
    但见身下的青青野草缀着嫩黄的野花,但却在短短几秒之内,蜷曲、发黑、腐烂,最后化成一摊浮着软烂根茎的腐水。
    他愣愣一抬头,入目处,尽是一片腐烂发黑。
    他尖叫一声,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也在此时。
    被天上异相吸引的人们终于发觉,那腐化不断地在脚下蔓延,惊得人们一连退却了十余步,终于才将将止住。
    可没等缓上一口气。
    “快看!”
    还是那年轻的府兵指着前方,惊惶出声。
    众人慌忙看去。
    但见方才还漫山苍翠的爷山,只剩下无数光秃秃的树干,从腐水间探出,像只腐烂的刺猬。
    而失去了树叶的遮蔽,众人可清楚地看见,在那怪林之中,总有身影闪动。
    那是一群群活尸下得山来。
    在山脚处,在一众活人的对面。
    汇成一片漫无边际的尸潮。
    “师祖祖!”
    正在辅助科仪的龙图惊呼出声。
    “嗯。”
    罗玉卿沉着脸,点点头。
    此情此景,已然无需多说。
    佛光已灭,尸佛出世。
    军阵之上。
    尽是一张张惨白面庞,与一双双犹疑不定的眼睛。
    而那个年轻的府兵更是双股战战,裤裆里隐隐有些湿意。
    忽的。
    一只粗糙的大手按住他的脑袋,蛮横地将其推了一个趔趄。
    接着。
    一员头顶凤翅盔、身披明光甲的大将越众而出。铁靴踏着腐水,一连走出十余步,而后叉着腰盯着尸群。
    “呸!”
    他恶狠狠吐了口唾沫,这才转过身来,施施然取下兜鍪,露出一头苍苍白发。
    却是位须发截白的老将。
    他的声音洪亮震耳。
    “老夫姓卢,年岁六十有二,家在城南。先帝在位时,也做过几任杂号将军,打过海寇,剿过妖匪,平过蛮贼。杀人杀得烦腻,辞官归家已有十余年。听闻妖魔作乱,城中人人闻之色变,老夫却二话不说,自荐到此作尔等统帅。”
    人群里,有人说道。
    “我认得他,他是卢员外,我在他家做过佣咧。”
    老将却怒斥道:
    “闭嘴!军阵之上,要叫将军!”
    此言一出,军中立刻喏喏,他点点头继续道:
    “临行前,我那老妻问我。州府里的大人们尚且怯懦,你一刀都提不动的老朽,逞什么能?难道便不怕妖魔么?”
    此时,山脚下的活尸越来越多,浓烈的腐臭顺着山风袭人。
    军阵里又是一阵骚动,老将好似浑然不觉,只继续道:
    “怕!怎么不怕?是人都怕!怕得我当时就多吃了两碗蕺菜团子。”
    蕺菜就是鱼腥草,也叫折耳根,因为气味腥臭古怪,是贫贱人家才会吃的野菜。(ps:没骂人啊,这玩意儿我也吃的)听得卢员外这么个致仕的将军也吃这种食物,纵使气氛紧张,也引起了几声哄笑。
    老将却正色道:
    “你们也别笑,年轻的时候挨过饿,如今即便富贵了也就好这一口,每顿不吃上一些,总觉得不够饱。老夫多吃那两碗,没其他意思”他拍了拍肚子,笑得坦然,“只怕今天死在这儿,没机会再吃罢了。”
    此言一出,军中愈加戚戚,甚至于隐隐听着有人哭泣。
    老将只是神情平静。
    “我的老妻又问我:怕,为什么还要来?”
    军阵中,抹眼泪的抬起了头,失魂落魄的回了神,犹疑不定的转来了目光。
    “简单。”
    在各色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老将举起手,掰着手指一件件说道:
    “因为田土里谷子未熟;因为园子里瓜果才抽芽;因为圈里的母羊刚下了一胞崽;因为祖宅才翻新了砖瓦;因为年近八十的老母卧病在床;因为老妻腿脚不便;因为大孙子才学会走路,小儿子还在娘胎里没出来!”
    这絮絮叨叨的尽是家里短长,却说得一众人呼吸渐渐沉重。
    “所以我来了这里。”老将军指着脚下,“来这里与那些妖怪拼命!”
    “因为我知道”
    他的声音渐渐激动,以至于沙哑破声。
    “如果我不拼命,我的田土就会被妖魔糟蹋;如果我不拼命,我的妻儿老小就会被妖魔所杀;如果我不拼命,我卢家就会断子绝孙,列代祖宗都会在地下戳我的脊梁!”
    老将已然面目狰狞,须发皆张。
    “现在,我又问你们”
    他一双眼睛彷如喷涌着烈火,灼烧着军阵中每一个人。
    “你们有田业么?”
    稀稀拉拉有人回到:
    “有。”
    “你们有妻儿老小么?”
    回应热烈了一些:
    “有。”
    “你们有祖宗坟墓么?”
    终于齐声高呼。
    “有!”
    “那好!我再问你们。”
    老将在阵前踱步,注视着没一个儿郎。
    而也在此时,那群尸蠕动起来,好像立刻要发动袭击。但军中却根本无人投去丁点注意,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的统帅,等他再次发问。
    “你们手中有武器么?”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