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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妮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听听对面屋里没有动声,就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按照往日的习惯,她先给大黑骡子拌了草料,把院子打扫一遍,给猪上了垫脚,随后挑起水桶,拉开黑漆门的播关… ― 她猛然吃了一惊。
支部书记的媳妇、村妇联干部吕瑞芬,正站在门口等她。“兰妮,你起得真早哇户
“你· ,· … ”
“我知道你得起早挑水,等你说几句话儿。”
“这,,一”
“走吧。我跟你挑水去一边走一边说。”
兰妮害怕,不敢离开这个黑大门。
吕瑞芬笑笑.“咱们就在这儿说也行。”
兰妮回头看看,没有公婆的影子,又转过脸,神色紧张地盯着吕瑞芬的脸,做出一种好像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
吕瑞芬把胳肢窝夹着的一本书取到手上,故做轻松的样子说.“兰妮,我来给你送课本… … ”
“课本?〃
“这是我前几年学过的,一年级的,你用正合适。,'
当妮的紧张的神情立刻减轻了好多。她又想伸手接,又不敢
接.畏畏缩缩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吕瑞芬说;“从今天晚上起,听到打钟,你就去民校上课。这几天你表舅病着,我请了假,你先坐我那个位子。跟大伙儿坐到一块儿嘛。怪冷的,为啥要站在院子里听呀?〃
兰妮忽然痛苦而又疑惑地间:“我能跟大伙儿坐在一块儿吗?〃
“你是新中国的妇女,有这个权利,怎么不能?〃
“我,我的成份坏… … ”
“冯家是冯家,你是你,你是受他们压迫、剥削的!〃 “我.我爸爸是反革命… … ”
“谁这么说的?你爸爸是个穷人,是个走错了路的穷人。他入了打杠子的那一伙,是让旧社会逼的。不能全怪他,跟你更没关系.〃
兰妮睁大了两只惊愕的眼睛:“这话,是谁说的?〃 吕瑞芬说:“你表舅、支部书记,亲自跟我说的。这是实在事儿,是共产党的政策呀! 〃
“真的了”
“要是假的,我能找你来,给你送课本?' '
“不斗争我?〃
“唉,斗争敌人,还能斗争自己的同志?要是把你当成敌人,昨晚上大伙儿抓住了你,还不斗呀?〃
天降的喜讯,把这个童养媳妇给吓傻了眼。她呆呆地站着,一串豆大的泪珠儿,很有劲地从两眼涌出,从腮边滴落下来。吕瑞芬说:“兰妮,我们得请你原谅。过去,我们对你帮助不够,往后我们一定改过来。对冯少怀他们也别怕,政府和妇联会都给你做主儿.今天晚上就到民校去吧,我让彩凤来找你。”兰妮连忙说:“不要,不要,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没说不让你怕嘛卫他们敢给你气受,我们大伙斗争他们宫”
“不行,不行。我得在这儿过日子。”
“你有你那份地,你能劳动,还活不了吗?〃
“我得等等喜生… … 等他回来,说句话儿,我就离开这儿。”“闹半天你忍气吞声地是为了等他呀?〃
“我想给他写个信,可是我不识字儿;我想偷偷地在民校学会了,再给他写信。”
“这好办,我们帮你写。走,到我家去,我立刻就帮你写。行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赵玉娥,扛着一把铁锨走出来.在晨光中,她先瞧见吕瑞芬,联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立刻就明白了吕瑞芬大清早跑到这儿的用意。她想凑过来,帮着吕瑞芬说几句。
兰妮一见来了外人,挑着水桶就往街上走,越来越快,一会儿拐进小胡同不见了影子。
赵玉娥有点奇怪地问吕瑞芬:“你是来找她摸底的?〃 吕瑞芬回答说:“我是来动员她的。”
“她说实话没有?' '
“什么实话呀?〃
“她为啥偷偷摸摸的到民校听声,是不是冯少怀的指使?〃 吕瑞芬笑了:“同志,过去,就因为咱们这几个妇联干部,没把界限划清楚,才慢待了兰妮。昨晚上你大泉哥都批评我了。”赵玉娥间;“对她这样黑窝里的人,还怎么着?' '
吕瑞芬挽住她的胳膊说:“咱们追她去。一边走,我再给你摆摆道理。”
她们来到井台上,这儿根本没有兰妮的影子。
吕瑞芬说:“糟了,你把她给吓跑了!〃
赵玉娥说:“她到西边井里挑水去了吧?〃
她们来到西边的那个水井跟前,只见秦有力和刘祥两个人
正一边打水一边说话儿,仍然没有兰妮的踪影。
吕瑞芬快步地走到井台上,小声间两个人:“你们见冯少怀家的兰妮了吗?〃
刘祥说:“没有哇。她昨晚上没回家吗?〃
秦有力不知啥馅儿,就问:“那个童养媳妇出啥事儿了?〃 刘祥笑着说;“村长让保密,可不能告诉你。”
秦有力把耳朵伸到刘样嘴边:“小声说说,我这嘴严实。”吕瑞芬和赵玉娥又疑疑惑惑地转回来,正巧碰上了钱彩凤。钱彩凤在老远的地方停住步,朝她们招手:“嫂子,快回家吧! 〃
吕瑞芬当是病人醒来,有什么事儿,赶忙往家跑。她一进屋「 ,只见兰妮坐在炕沿上,手捧一张纸正在看。
躺在炕上的高大泉,一只胳膊支在枕头上,一只手拿着钢笔,盖着被子的腿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子。从窗纸透过的霞光,照耀在他那有些消瘦的脸上。
吕瑞芬不知咋回事儿,手撩着门帘儿愣住了。
高大泉说:“你这任务完成的挺不错。兰妮把她的心事也跟我说了。我给喜生写了封信,马上邮出去,让他赶快回家,别在外边逛荡了。”
吕瑞芬笑着说.“真没想到,兰妮对喜生还这么有情有意的。”
兰妮害羞地把信纸捂到了脸上。
夕
五十一伤脑筋
冯少怀那辆专门抓钱、捞外快的黑骡子胶皮车,拉起沙子土,立刻就成了整个工地最轰动的新闻.
“这一回,算是把冯少怀这小子的威风给打倒了!〃 “就是。要不然,任着他的意儿让他赶着大车到处抖神,多数人心里别扭,个别人还得让他勾魂儿! 〃
”应当让他给农业社拉沙子,千吗还让他往自己地里拉呀?〃 “得按政策办事儿呀!这就叫劳动改造,叫他重新做人。”“他呀,骨子都是黑的,来世再重新做人吧艺”
“嘿,咱支书和村长可有办法整治他。”
“这话倒是真的。”
村长朱铁汉一直跟着车来回奔跑。他听到人们的议论,没有搭腔,也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脸像一块铁,眉头紧紧地锁着。秦有力不知朱铁汉的脾气,提着铁锹奔过来,隔好远就问:“村长,支书好点没有?〃
朱铁汉眉头一皱,眼一瞪:“你吵吵什么?干你的活去!〃 牛车那边的刘万忙喊:“有力,快装车呀! 〃
秦有力挺委屈又挺奇怪地转回来,小声问:“村长咋了?〃 刘万说:“唉,支书一病,他心里不干净。他不痛快的时候,你就躲远点儿,少说话儿。”
让朱铁汉心里不干净的事儿,接连地发生。高大泉的病情不见好转,好像还有点日渐加重的样子,春播就要开始,劳力越来越显着紧张。类似红枣村的事件,在好几个区发生了,各种谣传
很多,扰乱着人们的心绪。县里有的领导对芳草地的一些做法画问号,让社于部们干着工作,又不顺气儿,这么一大堆杂乱问题,怎么能不让朱铁汉心烦呢?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乡总支书记刘维来到彩霞河边的沙滩上。
他把自行车往高岗上的路边一支,一手叉着腰,一手搽着线手套,朝那正装车的人群看一阵儿,又左右瞧瞧。
冯少怀垂头丧气地赶着大车走过来,一见刘维,脸上立刻挂起笑模样:“刘书记呀!您这是从哪儿来呀?〃
刘维说:“到区里开水利工作会议,刚回来。”
“您真忙呀。这么大一个乡,工作是够多的,亏您工作能力强
“高大泉在这儿吗?〃
“您还不知道?他病了。”
“啥病呀?〃
“不知道。反正挺重的。几天没起炕,也没有吃一口东西,黑更半夜喊梦话· · 一”
“这儿有主要干部没有?〃
“村长在那边。”
“噢· · 一你跟他说一声,抽调一百五十名强壮劳力,准备好锨、筐,听命令上河堤。”
“老天,要这么多的人?〃
“这是第一批,还得要。你知道土方量有多大二”
“刘书记.这么要紧的事儿,您得直接跟村长说· · 一”“谁说也一样,不能打折扣,不能讲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