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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2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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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到肉体的热,不同部位和不同程度的软和硬,还有一股从深处不断向上拱的悸动。他们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吹拂,原来这么近地脸对着脸,彼此都觉得不像了,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自己呢,也不是原先的自己了。 
  之后的三天,嘉宝每天都来小兔子家。每一次来,小兔子都不在,只南昌一个人。但在第四天同样的时间里,南昌也不在,开出门来的是一个说山东话的老太,上下打量着嘉宝,问她找谁。嘉宝胡乱说了个名字,然后又说,找错了!返身就下楼。那老太却说,有电梯,走出门来,帮着按了电梯按钮,嘉宝只得进了电梯。电梯里,那开电梯的人并不看嘉宝,可嘉宝却觉着自己被他看穿了。她额上冒了汗,脸赤红着,骑车行驶在午间的林荫道,心中满是羞惭,几乎要滴下泪来。以后的一周,两周,嘉宝再没有遇到南昌。按她的本性,是可以忘记这件事的,可是,偏偏事情有了另外的结果。在游行队伍中,嘉宝看见了穿灰蓝海军军服的南昌,只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当时她忽然呕吐,连她自己也以为是受惊吓的缘故,但紧接下来,事情就变得不大妙了。她的呕吐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次是在饭桌上,母亲当她是(疒圭)夏,用上海的土法,烤了焦大饼给她吃;又有一次和珠珠她们一起,买了雪糕吃,咬了一口就吐起来,吐好以后,再接着吃雪糕;还有一次骑车在路上,恶心涌起,她下了车在路边低头吐着——这时,有两个女人走过,其中一个对她的同伴说:小姑娘有喜了!嘉宝的心往下一沉,中学里学过的有限的生理卫生知识,此时全派上了用场。嘉宝知道事情坏了,怎么办?嘉宝能有什么办法,只有找南昌。 
  她再一次去小兔子家。这一回,小兔子在家,那个山东老太,小兔子叫她奶奶,有些认出嘉宝,看她好几眼,眼光带着狐疑,嘉宝不由要躲她。嘉宝还未开口,小兔子就说:这几天南昌没来。嘉宝顿觉难堪,红了脸。小兔子很能体谅似地,说:等他来了,我告诉他和你联系。嘉宝禁不住急切地追问:他什么时候会来?小兔子笑了:这就难说了,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兔子口中“这家伙”三个字显得很亲昵,使嘉宝感到自己和南昌间的生疏,她其实并不了解他,不由神情惘然。小兔子不究其底,只觉嘉宝异于寻常,便建议她可去南昌家,并且将地址写给了她。嘉宝骑在去往虹口的路上,这条路线曾经同丁宜男走过,她们进入街区便断了线索,最后在四川北路上胡乱走了一遭。那回找南昌是为了那事,这回却为了这事,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嘉宝心里一阵怅惘。这一路是有些凄楚的,她一连吐了两回,后一回都没来得及下车,直接吐在了前轮上,在路面印下一道污迹,就像蜒蚰爬过留有的黏液。 
  她运气还不错,南昌正在家。他从午觉中被大姐叫醒,看见房间门口站着嘉宝。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嘉宝憔悴了不少,可依然显得颇有光彩。不止是她的肤色,还有她的衣着发式,最重要的,是她的风度。她如此华丽,与他家的环境,他的家人,多么不协调啊!南昌翻身坐起,恍恍然地看着嘉宝,睡肿的脸上印着枕席的织痕,他显得很傻。两人都怔忡着,大姐退出房间。停了停,嘉宝说:我怀孕了。南昌说:怎么会的?嘉宝说:问你呀!南昌这才醒过来。他下了床,将房门带上,走到床对面墙角的藤椅上坐下。嘉宝也跟过去,离开床边。两人的眼睛都躲避着床,那里有着一些不堪的记忆。嘉宝问:怎么办?午睡的昏沉还缠绕着南昌,他周身乏力,意识却越来越清醒。怎么办?嘉宝追问道。南昌看着嘉宝,只觉得自己的家更加凋敝和破败,而嘉宝那么有光泽,自己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嘉宝以为他在想办法,不冉加紧问。此时,她心安了些,觉着事情总会有出路的。嘉宝的性格在这当口很帮了她的忙,换个人,都要愁死了。她在南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窗外稠密的梧桐叶间,不时有风习习吹来。两个人不说话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南昌说:我会想办法的。 
  嘉宝骑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已经大改观,几日来的焦虑一扫而净。而且,很奇怪的,呕吐也止住了。她甚至于有些儿疑惑,难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嘉宝走后不久,南昌也出了门。他先在街上无目的地兜一阵子风,然后径直向西区骑去。他问自己:去哪里?没有一丝犹豫的,他回答自己:找小老大!太阳略低斜了,小老大公寓所在的马路上人车熙攘。这年夏天,街上又出现了一些鲜艳的短裙,棉布上印着彩格或花纹。那些不安分的女孩子将发辫盘在脑后,露出娇嫩的后颈。这城市的时尚,简直就是它的心气,压也压不住。而这个街区,又是起源性质的地带,什么时尚都是从这里萌生,发芽,成型,然后漫流到四下里。他到小老大的公寓楼,上电梯,敲开他的门。当他走进小老大的房间,看见小老大坐在阳台落地窗前的观礼台,就好像自他上次离开后就没有动窝似的。他有多少日子没来了?三个月,半年,大半年?小老大,小老大的外婆,却是老样子,时间和世事就像水从石头上滑下去一样,从他们身上滑过。而他,则是急剧地变化着,精神和肉体,以至外形,都脱离了原先的胚子。这逃不过小老大的眼睛,他注意地看着南昌,然后移开眼睛,似乎看到了不便明说的内情。小老大,就是这样一个旁观者,他不介入生活,只是站在,不,是坐在岸边,看,看,看,练就一双慧眼。等南昌向他开口求援,他并没表示出太大的震惊,一是有所准备,二也是不想吓着南昌。眼前这个少年,已经有些吓坏了,他语无伦次,脸色苍白,有几次突然爆发大笑,是有意显得轻松,结果是让小老大吓一跳。南昌找对了人,小老大答应替他想办法,让他下一日就来听信。然后,顺便地,小老大说:带她来也无妨。以小老大说话的方式,这就是一个邀请,也可以说是一种条件。作为一个旁观者,小老大当然有兴趣多看一点,这也是磨砺他的眼睛。 
  遵小老大嘱,第二天,南昌便和嘉宝一同去了小老大家。南昌没想到,嘉宝和小老大很谈得来。而且,嘉宝在小老大家里,也显得颇谐调。小老大听嘉宝说了自己的名字,便说是与好莱坞的女星同名,嘉宝说正是,她母亲最喜欢这名女星演的电影,比如《瑞典女王》,比如《安娜·卡列尼娜》,比如《茶花女》,比如《双面女人》……小老大笑道,你倒知道得很多,以你们的年龄。是不会看过这些电影的。嘉宝也笑了,说是听她母亲经常说,久而久之,就好像自己也看过了,果然她说出几个细节,都对。南昌听他们聊这些,一句插不进嘴,从旁看着,觉着他们才是一类人,一类什么人?带着旧的生活的遗痕,也许,应该叫做历史的遗痕。他南昌,则是完全的新人。有时候,他真觉得像他们这类新人,是游离在这城市生活之外的一些孤立的人。他们说了一会儿好莱坞电影,好像意识到将南昌冷落了,止住话题,不约而同回头看南昌一眼。这使南昌更觉自己是局外人了。于是,他和嘉宝之间发生的事情,就变得模糊起来。他想,嘉宝究竟是谁呢?珠珠于他是亲切的;舒娅呢,终究有一些共同背景,也是可接近的人;连丁宜男,亦算得上有过一点共患难的经历——而他却是和她,嘉宝!然而,他又只能和她,嘉宝。似乎是,这种事情只能发生在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为什么?因为不害臊。 
  嘉宝好奇地看着窗台上一溜排开的小盆,里面栽着奇异的植物,指着其中的一盆问:这是什么?这发问唤起南昌的记忆,耳根一阵燥热。这一回,他看见嘉宝修长的手指,指甲闪烁着粉红的贝类的光泽,他想:这是资产阶级的手啊!小老大告诉嘉宝,这叫马唐,其实是牧草,可他喜欢它的秆和叶的形状,还有它的穗和花,是疏朗简素的线条,有些像中国字。小老大说:马唐还有一个俗名,叫蟋蟀草,因它开花时节,正是蟋蟀生出的时节,念过《诗经》里的“七月”吗?“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就是“七月在野”那个时节。嘉宝的表情先是不屑,后又陷于茫然,小老大一笑,止住了。他晓得这一类上海的女孩子,看上去是精致的,这精致是由工业打造,这工业包括营养,服饰,流行,电影,或许还有家中偷了保存的良友画报,爵士唱片。事实上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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