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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啦!我正想你哩。阎王不接我去,怕我造他的反。你也不来接我去钓鱼
呀!哈哈。”他已经年过八十了。
“老省长,你有兴趣,今天我就接你去。赶早,钓两回吧,就要钓不成啰!”
“怎么?”
“铜钱沙卖了。划进了开发区,要修高尔夫球场和度假村。”
“那好哇!”薛政委知道这事,有关方面向老干部通报过的。他退下来十年多,
当了几年顾问,现在是不顾不问,不顾政,也懒得参政了。当年钱塘江海涂围垦,
扩大铜钱沙,打大塘,把北江变良田,是他指挥的。对铜钱沙他有特殊的感情。他
后来一直管农林水,铜钱沙这面红旗就是他竖起来的。他非常了解铜钱沙的历史,
对田、林两家他都很熟悉。
“我带了本录像来,给老首长做个留念。”
“什么录像?看看。”
他们当场看录像,指指点点,评评说说。画面把他们带回到了当年。
“我辞了。卖地的字我也签了。”
“好——好——好啊!朝前看,总是好事,打下的江山,围来的田——归根结
底——归根结底——我们干过了一番。由他们去开发吧!”他对开发的情况一点也
不了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那棵树也要砍了!”
“砍了?砍了砍了。当然啰,是要一点点砍的。”
“还要修什么观潮楼哩。”
“观潮楼?观潮观潮。大潮啊!可惜老啰。记得你是有名的弄潮儿,还有你爹。
那年你差点把日本人的观潮台炸翻,哈哈哈……”
“据说观潮楼是日本人投资。”
“哦!”
两人沉默了。
这历史,实在难料啊!
那年八月中秋前后。
新四军在铜钱沙杀死了八个鬼子,鬼子在铜钱沙上也杀害了三个新四军,其中
有田大光。
钱塘冤魂,铜钱野鬼,望江而泣。生者为土地而战,死者归于尘土。铜钱沙上,
阴风惨惨,江边的芦苇里飘出几盏河灯,不知是谁在祭吊亡灵。
天空,皓月依旧,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横亘在钱塘江上。
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
不独光阴朝复梦,杭州老去被潮催。
天荒地老,日月轮回。该来的挡不住,该去的留不得。生死相替,兴亡相催,
成败相走。没有不变的事物,不老的人生。“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可惜天无情,笑看着人间的变故。
林老爷在江边的“九溪别墅”里做寿。虽是战乱时期,烽火连天,硝烟遍地,
总还是有人无伤无损,照样过日子。林老爷的生意照做,而且什么生意都敢做,包
括私贩军火。他没当汉奸,也不怕日本人。他女婿是日本洋行的董事,他跟日本人
的丝绸生意做得很大。他不怕国民党,跟蒋委员长有私交。他也不怕共产党,敢向
新四军提供军火医药。在他的家里,有时会碰到三方敌人在一桌上吃饭的情景,当
然来的都是客商。他会巧妙周旋,不捅破那层纸,让他们各得其所。共产党把他列
为民族资产阶级。林老爷做寿,来客很多,连日本人也来送礼。
炮楼守军头目本田带着他二十来岁的儿子,不着戎装,穿了和服来做客。当然,
即使他腰藏手枪,也没人敢检查的。他儿子本田少夫在中国学画,跟林佩玉的丈夫
是朋友。本田少夫从文,学习中国文化。日本文化是中国文化派生出来的,毕竟没
有中国文化的根基厚实。土地可以通过战争来攫取,文化却消灭不了,也攫取不了,
得乖乖地学去。本田是个有文化的军人,通晓武攻文治,期望他的下一代参与中国
的殖民治理。枪炮是压服不了一百年的,百年大计在于奴化。本田少夫给林老爷带
来的奉礼是一幅水墨画,此画挂在客厅里,赢得来客们交口称许。
那幅画上画的显然是坐在炮楼顶上的钱塘渚鸟瞰图。
两股江流,一宽一窄,东去浩瀚无垠,沧海中隐隐一轮日升,西来苍山隐匿,
云遮雾绕。江中一渚,芦花飞絮,沙鸥点点。几许茅舍,几片田园。塘堤蜿蜒,垂
柳数株,一头老牛,半沉半浮于浅水中,牛犄角上有一只八哥儿,恬静安详。画上
有小本田自题的诗:“天外天,土外土,东赢之水拍杭州。潮来潮去干古吟,咏得
一片乐土。”
林老爷嘉许说:“好诗好画。”
林老爷的女婿说:“如果画点潮水,加几个弄潮儿立于潮头,就活了。有动有
静。”
“是啊!‘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那才有韵味。”本田背起宋词来。
“待来日观潮,我再写一幅:‘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
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本田少夫好诗词,也大声诵起刘禹锡来。“可惜,
浪淘沙,弄潮儿,我没目睹。”
“八月十五就要到了,这还不容易吗?征集一些弄潮儿来弄潮,让老少一睹为
快。”汉奸王乡长趁机献媚。
不少客人附和,建议在铜钱沙上搭座观潮台,征集两岸弄潮高手比赛。本田为
了显示治安有方,同意八月十五观潮同乐。他终于抓到了田大光,毙了几个游击队,
虽然赔上了八条命,也算有功。日本人打中国,并没有占多大便宜,既没割去一寸
土地,也没少送性命,最后挨了原子弹。
田土根和阿稻送来了许多螃蟹,林老爷很是高兴。田家父子是穷人,不是贵宾,
也上不了正席,但有林老爷特别吩咐,他们在厨房里受到了扎扎实实的招待。他们
是领了薛政委给的任务而来的。
八月十五征集弄潮儿,在铜钱沙上搭观潮台的事,在林老爷的寿筵上定了下来。
这事由王乡长操办,陈耀武协助,林老爷出钱,日本人看戏。布告由日本人以皇军
的名义发布,东亚共存共荣同庆同乐。
林老爷酒后收起了那幅画,对本田父子说:“很感谢送我这份寿礼。这钱塘渚
本是我的地产嘛,哈哈!贵军到此,我可是好几年没收租啰。等王道乐土建成,别
忘了还我呀!这是一块土地,不比一张画,卷起来,放到箱子里可以带走的。”
本田不知道钱塘渚是林家的地产,听话中有话,显得有点尴尬。
“日本帝国还是尊重私人产权的嘛。”林老爷的女婿说。
在临江的阳台上,宾客们欣赏江面的景色。
林老爷说:“本田先生,有兴趣,我陪你到对面去看这处景。”他用手一指。
烟水茫茫的对方,屹立着一座山。“那是会稽山,越王勾践在那里住过十年,石屋
养马,当马夫。石屋尚在,还有一块磨剑石哩。突兀山边的那山头叫戍城,也是明
清遗址。”他没有说那是吴越后代抗拒倭寇留下的。当年倭寇的后代是现在不可一
世的皇军。
王乡长应和说:“那地方很好玩,太君不妨去看看。”
本田说:“你懂个屁。防务在身,不得有误。你就给我搭台征夫去吧!”
“是。保证办好。”
“叫阿焕马上到我这儿来。”本田命令道。
“是。不得有误。”王乡长点头哈腰。阿焕是他女儿。王乡长是大地主,平日
里占山占水,独霸一方,官匪两通,不可一世。日本人一到,他去投靠了,成了日
本人的孙子,干上了维持会的勾当。他在出卖别人的同时,将自己也整个儿出卖了,
包括他才十八岁的女儿。
阿稻立即向游击队报告了日军要征集弄潮儿在铜钱沙搭台观潮的事。
“他妈的,真想得出来。赶潮抢鱼是玩命谋生的活计,怎么是玩呢?弄潮儿,
哼,那些破文人,造出这个词来。好吧,让他们弄,我们也趁机弄一弄狗日的。”
薛政委要借此机会再给日本人一点颜色看看。
弄潮比赛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城里人都知道了,不少人打算来一睹奇技。往日
只是听说,虽然也观潮,但没见过弄潮。听说抢潮十分惊险,稍一闪失,就会被大
潮卷走。每年,观潮人也有被卷走的。那还是在岸上哩。
世上,最吸引看客的是拿人命玩的游戏。自古以来,连杀人的刑场也会拥来无
数的观众。
弄潮人可从来没想到这是可以给人看的,而且有赏钱。抢十斤鱼换两块大洋,
抢得最多的人另有五十元大赏哩。赏钱由林老爷出。
林老爷想叫日本人看看中国人的勇气。
全世界也只有钱江人具有弄潮的绝技和胆魄。
全世界也只有杭州湾才有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