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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2夜与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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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军军蹲在那儿干什么呢?”顾恒笑着在一张藤椅上慢慢坐下。他知道成猛极喜爱这个小孙子,所以话题也便从这儿开始,“你这个小孙孙可真是个聪明孩子。”  
  “他在那儿研究蚂蚁王国呢。”成猛果然笑了,“他聪明,一岁就能认字了;一岁半就会唱歌,认世界地图;两岁时,认识的字我给他统计过,就有九百多个;三岁就会摆象棋……”他如数家珍般说起来。  
  “该好好培养培养他,长大准备让他搞什么?”顾恒问,他的敬畏感有所克服了。  
  “他长大?第一不要搞政治。第二不要搞理论、搞社会科学。文学也不要搞。我希望他最好搞点建筑、水电之类,务务实。”  
  顾恒点了点头。他能理解这位搞了一辈子严酷的军事、政治斗争的政治家的心情。  
  “来,小军军,到爷爷这儿来。”成猛招着手。  
  “我不,我还忙着呢。”小军军蹲在那儿头也不回地嘟囔着。  
  “啊,看看他怎么研究蚂蚁王国吧。”为了给成猛助兴,顾恒站起来,显得饶有兴致地走到小军军身后。成猛也走了过来,背着手在孙子身后立住。  
  一把铅笔刀划来划去,已把地上挖得坑坑洼洼、沟沟壑壑,堆着许多小土堆,有的沟里还汪着水,一个茶杯般大小的小塑料水桶放在一旁。看见许多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地东奔西跑。  
  “你这是干什么呢?”顾恒俯下身问。  
  “我不让它们住地下,地下多黑呀,我给它们在地上盖房子。”  
  “怎么盖呀?”成猛慈蔼地微微弯下腰问道。  
  “爷爷,你看,这是山,这是楼,这是一条河,这是马路,这是桥。”        
  成猛和顾恒这才注意到那些汪着水的水沟上,用小木棍架着“桥”。  
  “你们别瞎走哇。你们从桥上走啊。”小军军把几个蚂蚁往“桥”上驱赶。蚂蚁们乱跑着,一碰到水便缩回头,转个方向继续奔跑。“我要它们分成两个国家,一个在河这边,一个在河那边……”小军军一边弄着土一边说道,“爷爷,我这样倒点水,就是它们的大河、大海了吧?”  
  “那当然,它们比你小得多。”成猛点点头。  
  “我想了,我要像蚂蚁这么小,看见这沟里的水一定以为是黄河呢。爷爷,你看,我昨天挖开的那个蚂蚁洞,它们今天又把洞口堆上沙子了。”  
  “小军军,你这是乱安排嘛,它们可不愿意住你的楼哟。”成猛笑道。  
  “我偏要让它们住。”  
  成猛背着手摇了摇头,转头看着顾恒幽默地说:“对于这群蚂蚁来讲,小军军的意志可是一场不可预测又不可抗拒的巨大灾难。他这一玩耍不要紧,这群蚂蚁的命运可都要改变。”  
  顾恒表示高兴地应和道:“好像原始人类遇到一场大地震、大洪水。”  
  “这群蚂蚁密密麻麻地跑来跑去,让我想到咱们搞过的人海战术。”成猛说罢抬了下手,“好,咱们到屋里坐吧。”  
  小军军还蹲在那里摆布着蚂蚁世界。数不清的蚂蚁在眼前跑来跑去,他想到看过的一本连环画《蚂蚁国的故事》了。童话中的故事和眼前的蚂蚁世界交织在一起了。  
  黑蚂蚁国的蚂蚁侵略褐蚂蚁国,把褐蚂蚁国的许多蚂蚁俘虏了,让它们当奴隶,拿着刀枪看押着它们,让它们排成长队,在饥寒交迫中弯着腰干苦力:搬石头、搬土、挖洞、运蚁卵。褐蚂蚁们累得精疲力尽,腰折腿断,有的就倒下了,累死了。褐蚂蚁国的英雄灰灰又领着褐蚂蚁来反攻黑蚂蚁国了,要解救被俘虏的褐蚂蚁们。两国蚂蚁在战场上厮杀,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天上下雨了,洪水泛滥了,把它们都淹没了。没战死的蚂蚁又被淹死了许多,洪水上漂满了尸体。幸存的褐蚂蚁和黑蚂蚁又在洪水没淹到的高地上战争起来。黑蚂蚁用了许多诡计,想把褐蚂蚁逼到洪水里淹死,褐蚂蚁则假装撤退,把黑蚂蚁诱入山谷,然后掘开堤坝把洪水放下来。黑蚁王败逃了。它又去黄蚁国请来救兵,把正在庆祝胜利的褐蚂蚁们包围了。又是厮杀……  
  他们在素雅宽敞的客厅里坐下,门敞开着,隔着竹帘可以看见外面的院子,看见那很大的葡萄凉棚。  
  “您气色很好,比我上次见您更健康了。”顾恒笑着说。他双手扶着沙发扶手,身体稍稍前倾。此刻他发现:一个人并不是在任何场合都有仰靠而坐的“权力”的。他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有趣。  
  “我主要是心宽,不管天下事。”成猛笑笑,很舒服地仰靠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徐徐地吐出烟说道。每当他说这种话时便感到一种富于幽默的享受。他身体着实很健康,头发基本是黑的,耳聪目明,精神矍铄。  
  “现在提倡实事求是,您说自己不管天下事,这话可不算实事求是。”  
  成猛开怀笑了:“我确实管的很少。有那么一些同志在一线工作,我们不须多加干预,我也要讲点无为而治。”  
  “无为为了有为,您只是不做无用功而已。”  
  这话显然使成猛感到满意:“你的这句总结,对我可是最高嘉奖。我们几十年来做了多少无用功啊。”  
  “有的还是反作用功。”  
  “我有一条很明白、不昏:一个人,一个政党,不可以向历史索取不能得到的东西,否则是要头破血流的。”成猛伸手很有力地弹了弹烟灰,“做到从容大度、游刃有余是很不容易的。孔子讲: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我已是耄耋之年,至少应该知道什么是不逾矩了吧?活到这个岁数了嘛。”  
  “不是人人能按岁数做到的。三十而不立,四十而不能不惑,五十而不知天命,六十而不耳顺的有的是。都能做到六十而耳顺,我看咱们过去很多事情就不发昏、不胡来了。都能做到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那您可真是什么事都不用管了。”  
  成猛很舒心地笑了:“要努力做事,又不要做无用功,要发挥主观能动作用,又要尊重客观实际,这是两条原则。”  
  “应该提倡这两条原则。”  
  “第一,不管在什么时候,一个政治家都应该保持自己的声音,而且要使自己的声音正确、准确、明确。第二,如果自己的声音暂时不起作用,那是条件还不成熟。你不必着急。着急是没有用的,不如去游泳,钓鱼,种菜,啊?条件一旦成熟了,那声音会被所有的人想起来的,会变成行动的。”成猛抽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气来,“所以,我有话就讲,讲完就完了,人们听不听我不管。”他又笑了,对自己的话补充道,“当然,有的话什么时候讲,早讲还是晚讲,要选择适当时机。”  
  “您讲得很深刻。”  
  “省里情况怎么样?”成猛垂下眼弹了弹烟灰,稍稍停顿了一下,抬起眼问道。  
  顾恒又往前坐了坐,他知道正题开始了。成猛常常直截了当进入主题,而且是三言两语谈完主题。他是成猛的老部下,战争年代就跟随过他,深知这位老首长的作风。“总的情况还是很好的。”他说。  
  “哪有那么多‘很好’啊?”成猛不满地挥了一下手,“形势没那么好——没你们说的那样好,也没那么坏——不像另外一些人说的那么坏。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嗯……没有。”顾恒答道。他觉出来了:成猛今天约他来,并不想听他讲什么情况。  
  “给你两年时间,能不能把省里的工作安排就绪,做个了结?”  
  顾恒一时有些呆愣,他揣摸不透这是什么含义。  
  “两年内,把各方面工作再搞得出色点,然后把接班人物色好,把整个班子搞年轻一点,你就撤出来。有困难吗?”  
  顾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不是让他退居二线?“我想……”  
  “我问你有困难没有?”  
  “我原想再用三至五年时间把……”  
  “我问你有困难没有?”成猛的声音提高了,明显露出严厉和不满来。  
  “没困难。”顾恒答道。这是对这位老首长唯一能够做的回答。否则,无论你是沉默还是解释,他会再次提高声音问你“有困难吗”?  
  成猛又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两年后,你准备到中央来。”  
  顾恒明白了,而且知道任何谦虚之辞都是不必要的。  
  “你有这个思想准备就行了,从现在起多关心点全国的事情。”成猛说完很舒服地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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