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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商 作者:徐扬-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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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中穿过的那一袭婚纱,她下意识地将它掀开了。在黑暗中如此神经地折腾了一番,定下神来,只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她想,见到寒冰后,她一定要把这个梦讲给他听。
  安谧在家里等着她,餐桌上已经准备好早餐。艾婷婷第一眼就看出安谧心神疲惫,她的眼角张起细密的网,网上挂着灰沉沉的阴郁和无奈的衰弱,是那种把一腔激情都挥霍殆尽的衰弱。只有她的笑声依旧,开朗、明媚,春风一样荡进人的心底。在这种精神状态下释放出这样的笑声,无疑是一次奢华的盛宴,这种待遇也只有她艾婷婷才能得到。艾婷婷巡视了一下家,还是那么温馨,那么整洁,那么有条不紊。看不出她的生活有多大的变化。艾婷婷注视着安谧,萧雨浓的名字已经挑在舌尖上,却被牙齿挡了回去。她隐约感受到,这屋子里没有丝毫男人的气息,也就是说,萧雨浓似乎已经脱离了安谧的生活轨道。她没必要主动扯起他,安谧会讲给她听的。安谧却直截了当地提起寒冰,问他俩的感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艾婷婷往牛奶里又加了两块方糖,搅了搅,垂着眼帘说:“和这个差不多。”
  安谧没有吱声。艾婷婷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安谧,她原以为,安谧会扑过来,搂着她,一边说着滚烫的祝福,一边赐予她热烈的亲吻。安谧是唯一能和她分享欢乐的人。然而,她却咬着嘴唇,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她终于苦笑着,轻轻摇摇头,极不情愿地说:“水乳交融,甜上加甜。我能想象出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艾婷婷品得出安谧话里的苦涩,心头掠过一片阴影。她急于想知道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愿意问出来,她担心触痛她的伤口。
  安谧问:“他回去有些日子了吧?”
  艾婷婷说:“他父亲生病了。”
  安谧问:“他自己没病吧?”话里显然隐含着尖刻。
  艾婷婷笑了,脱口而出,“你才有病呢。”
  安谧愣了一下,随即耷拉着脑袋,说:“还真让你说对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艾婷婷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分明已经触摸到心灵创伤的结痂,偏偏要去揭开它,太弱智了。
  安谧陡然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敷着阴郁色调的眼睛变得晴朗如初,伸出手,亲昵地拍拍艾婷婷的脸颊,说:“好女人,你先休息一下吧。下午和我一块去文联。如果有精神、有兴趣,可以把电脑回收站里的垃圾捡出来看一看,兴许会得到一些启示。不,应该是创作素材,有可能激发出你的创作灵感。”
  安谧走了。难以安抚的好奇心使艾婷婷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果然从回收站里调出被遗弃的部分日记。
  1997年11月26日
  今天是两周年纪念日。对我们来说,这是个盛大的节日,是生命中最值得庆贺的一天,因为我们各自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组成一个完美的圆。这句话是他在去年的这一天说的。期待这个节日,我整整煎熬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我没有见到他,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我知道他在忙,忙碌着换届前的最后冲刺。市委副书记的桂冠已经在向他频频招手,舆论也认为这个位置非他莫属。虽然我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但由于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我也在默默地祝福他,忍受着空虚和寂寞,让回忆支撑着我失重的心灵。但这一天他不该忘记,这是我们共同的节日。下午我没去上班,在华联为他选了两条金利来领带。
  金利来,成功男人的象征。这是我对他的祝愿。他会明白我的心。我买了蛋糕、红葡萄酒,亲手做了他最爱吃的东坡肉。我在等待。我坚信,那怕是午夜前的最后一刻,他也会如期而致。等待中,我睡着了,我又梦见白思明,他侃侃而谈,我记不起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舒展双臂似乎在迎候着我。我和他几乎毫无牵挂,为什么他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我醒了,时针残酷地指向两点钟。奇怪的是,我没有痛感,心脏跳动很正常,胃的蠕动,引发了我的食欲。我斟满两杯酒,让它们轻轻地撞击了一下,品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东坡肉虽然凉了,我居然能把半盘吞进肚里。现在真正是酒足饭饱。然后呢,我无所事事,呆坐着,大脑中一片茫茫的空白。终于,我清醒地意识到,该睡了。明天也许会升起一轮新的太阳。
六十八
  1997年12月15日
  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瑞雪对我大概是吉兆。踏雪回家的时候,我就有预感。
  我终于见到他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紧紧地拥抱我,也没有热烈地亲吻我,而是抚摸着我的头发,蜻蜓点水地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开了灯,疲惫不堪地坐在沙发上,眯起眼,用拳头轻轻击打着脑袋。一副颓唐的样子。
  我为他调好热水,逼着他冲了个澡。重新穿上衣服的他,容光焕发,但眼睛里依然游荡着阴郁。
  男人不需要安慰,宁肯吮尽自己伤口的血,也比让柔弱的女人抚慰好受得多。这是萧雨浓的格言。我明白现在该做什么,就是保持沉默。
  他开口了,无精打采地问了我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我问他,仕途上是不是又遇上什么坎儿了。他沉吟着慨叹道,为官不易啊。这不像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他的话让我感到震惊,甚至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如果他没有遭受残酷的打击,决不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呻吟。
  我没那么多出世入世的深奥见地,也并不希望他做个当代的陶渊明;我只是觉得他活得太累了。但这些话烂在肚里我也不会说出来,我太了解他了。
  既然不能心心相印,为什么还如此眷恋他。我说不清。直到记录下这歪歪扭扭的心迹时,依旧懵懂。大概是我的心智不全。
  1998年1月1日
  他打电话来,说是要和我共度元旦。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两年多来,这是唯一的一次把节日割舍给我,多么诱人的一块大蛋糕。我垂涎欲滴。
  他比我预计的来得要早,进门的时候,我还在厨房里忙碌。他看看橱桌上摆放的菜,说,足够了。动手解掉我身上的围裙。我以为他急不可待,身子顿时酥软了,迷离着目光,依偎在他的怀中。他敷衍地在我的脖子上亲了一口,说,我买了花生米、猪头肉、咸菜,还有一瓶白酒。来吧,在农村过大年,这就够排场了。我父亲说过,皇帝老子哇想吃甚呀,莫非他顿顿喝油不成。
  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心存的疑虑却挥之不去,木纳地听从他的安排。他用两只水杯倒满白酒,和我碰了一下,顾自喝了一大口,动手撕下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夸张地咀嚼着。此刻我的心也仿佛蠕动在他的牙齿之间。但我严守着沉默,愚蠢的女人才会在这种时刻不厌其烦地追根求源,不就是杯酒吗,他喝,我也喝。我也尽量不去琢磨他的心思,累且不说,也无聊。我静候着。满满一杯酒终于将他的舌头刨软了,他说,白思明走了,你就是白思明,你陪我喝,陪我说话,你还可以骂我。你随便说,说什么都可以。我爱听。你为什么笑,随你所愿了?如果我真是个白丁,还一文不名,你还会爱我吗?
  他的话利剑一样戳在我的心上,疼得浑身颤栗,我却没有勇气把酒泼在他的脸上,把桌子掀翻,跺着脚大喊,滚出去!理智告诉我,他的话不无道理。假如他是一个小公务员,他头上的光环肯定不复存在,他甚至不会走进我的视野。但我也决不是那种世俗的小女子,萧雨浓如此胆大妄为地刺激我,是绝望的歇斯底里。我蔑视他,却又不由自主地心疼他,怜悯他。
  他又灌进满满一杯酒,把杯子摔在地上,哈哈大笑,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不知是麻木,还是镇静,居然无动于衷。但我清醒地认识到,他在试图与过去决裂。
  他终于安静下来。雨过天晴一般,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原谅我。然后起身把地面收拾干净,亲自掌勺,把我备好的菜炒出来,端在我的面前,给我换了红酒,重新坐下。他审视地看着我,像是在阅读我脸上显现出的文字。他说,你觉得我陌生吗?其实此刻的我在他的眼里是陌生的,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从我的躯体里走出来,轻飘飘地浮起,似烟似雾,没有定型。
  他说,你在想什么?我梦呓般地回答,什么也没想。他说,我伤害了你。我摇摇头。
  他又闷着喝酒,细细地酌,咂出很响的声音。一瓶酒下了一半,他说,放点轻音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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