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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妙之论,使人很容易误认为他确是一位身体力行的文学大师。其实说得到
不一定做得到,口若悬河易,妙笔生花难。当然,这并非曾国藩一人之尴尬,
古今理论家,大多不能脱此窘迫。
如果说,曾氏诗文还只是为文人们所褒贬的话,那么,他的家书、日
记却是为大多数人所赏誉。曾国藩家书的内容,当然主要包括齐家术与治学
观,这是人们熟知并且艳羡不已的。不过,谈的人太多了,众口一词,人为
地予以拔高,不免叫人聒耳烦心。倒是从内心情感上去认识曾氏家书的文章,
似乎比较少见,我曾据此分析了曾氏家书的几个阶段性特点,不揣浅陋,简
述如下。
(一)京官得意时期的特点:首先是亲情浓郁,琐细录切。游子离乡,
家山万里,白云亲舍,最是仕宦难耐之事。其次是神采飞扬,志趣高昂。皈
依理学之初,曾国藩以唐鉴、倭仁为师友,言行举止,处处模仿,而且迫不
及待、连篇累犊、喋喋不休地教训起诸位老弟来。无奈,对这位新教徒以近
似痴迷的热情而传授的新知秘诀与正言大道,他的弟兄们并不领情,反而来
信讥责,连其父也颇不以为然。稍后,曾国藩便在家书中改谈诗文之道,也
不免好为人师之讥。第三是报喜慰亲,宦情蓬勃。升官以后家书,多谈部中
公事,而对家中琐事之问讯,进德修业之说教,则大为减少了。
《二)南北征战时期的特点:一是危急之时,不避生死,而得失之际,
则计之过熟。曾国藩其实是一个工于心计、深于心术的谋略家。仔细品味他
的军中家书,可知他在关系一生名节的时候,他可以坦然不苟,而在关系门
庭盛衰、一己得失之时,他又总是绞尽脑汁,反映出这位“理学纯臣”的另
一面。二是责弟严切,而教子温婉。一般说来,为父训子,类多威严,而为
兄诱弟,类多平和,但在曾国藩家书中,我们很容易看到一个严厉的兄长,
而找不到一个威严的父亲形象。
(三)暮年羁绊官场时期的特点:一是他饱谙宦味,意绪萧索,对得
失浮沉日渐漠然;二是注重亲情,追求平安,对子侄之身体学业,甚为关切,
似乎他此时最大的奢望只是保全门户、消灾祛祸。
曾国藩《家书》的首次编刊,是在光绪五年由传忠书局印行。据查考,
编校者为曹耀湘。曹本对家庭琐事、训斥言词与政治密谋诸端删落殆尽。避
忌讳、避嫌疑、避繁琐,本来也是旧时编书的惯例。选本之不可尽信,不可
盲从,由此可见一斑。而收录最全、影响最大的,自然要数岳麓书社版《曾
国藩全集·家书》了。
至于曾国藩的日记,最早是由王启原编为 《求阙斋日记类钞》,光绪二
年传忠书局刊印。这是一个节抄本,分问学。省克、治道、军谋、伦理、文
艺、鉴赏、品藻、颐养、游览十类,便于即类考求。虽无日期,但它毕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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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提供了一个深知曾氏进德修业、治军辅民的基本面貌的蓝本。赵烈文责
其简,刘声木讥其滥,皆不免于求全责备。
据现有资料统计,曾国藩断断续续大约写了十八年日记。早年的日记
并非通日记注,旬记甚至月记也时有所见,据此可知曾氏通籍之初优游文酒
的词臣风貌。及至究心性理之学,始作一丝不苟的庄谐小字,痛心疾首地反
省每日之言行与心理,反映了一个初闻大道的新教徒的虔诚与滑稽。极端的
心性修炼,毕竟近于禁锢性灵,坚持两年之后,曾国藩中断了这种省身日记。
但是,这种修炼工夫并没有白费,正是在这几年间,曾国藩得道之名鹊起,
而道光帝晚年又习用务虚人士,因此,曾国藩很快以时誉幸邀圣眷,竟至超
升四级,位居二品。大概是为了维护这种儒臣形象吧,咸丰元年二年,曾国
藩又写了七大本的 《绵绵穆穆之室日记》。这是一个固定格式的刻板册页,
双页十栏,首头为日月,本为题记,中间八栏,依次为读书、静坐、作字、
办公、课子、对客与回信。表格之中,视当日具体情形分别填写。这七本日
记仅见于台湾学生书局1965年影印出版的《湘乡曾氏文献》,弥足珍贵。从
咸丰八年再出治兵到同治十一年病逝金陵,共十三年又八个月,曾国藩的日
记再无一日间断。这里面应该记录了大量的重要史料,但他却对具体人事多
有隐晦,王(外门内岂)运曾有意为之作注,惜未实行。其间畅所欲言者,似
乎只在谈诗论文之时。
此外,曾国藩还有奏疏、批牍为人盛赞。曾国藩的奏疏,明快简练,
凝重沉稳,不过,在不同的具体环境中,随着他本人性格与作风的变化,它
们又各具特色。具体说来,便是前期憨直、激切而又倔强,后期则绵里藏针、
缜密老到而又平淡质实。
至于他的批牍,老成周密,宽严适度,既不同于胡林翼之切直肫城、
肝胆照人,也不同于左宗棠之凌厉明快、巨细无遗。具体说来,长沙办案时
期之批,威严果决;江南征战时期之批,强蛮严厉;直隶总督任内之批,细
致精审,而回任江督时期之批,则随手画诺,不甚究心了。
作为一名历仕三朝的军政大员,曾国藩的奏疏与批牍,实在应当是史
学工作者潜心研究的重要史料。但是迄今为止,偏偏是这方面的研究显得相
对贫乏。热门话题不在这里。
那么,曾国藩是一名诗人吗?当然是。曾国藩是一位古文家吗?当然
也是。仅就创作而言,在宋诗派与桐城文派的两大阵营中,曾国藩也还算得
上显赫的一员。
至于他的影响,则更在其创作与理论的实际水平之上。古往今来的“以
高位主持文坛”的惯例,在他身上照样得到了真实的体现。不过;如果将他
置入中国古代文学或近代文学的视野之中,那么,无论是他的创作,还是他
的理论,或者是他的地位与影响,都不能不大打折扣了。从古代文学的角度
看,他的那些宗宋理论与桐城义法,不过是明清以来的唐宋诗之争、道支一
源说的一种近于自郐以下的骚动而已,何况还有较为明显的功利目的与山头
意识呢?从近代文学的角度看,宋诗派、桐城派,都没有多少近代意义,都
比不上龚自珍、魏源等人的叛逆精神与启蒙意识,也都比不上黄遵宪、康有
为等人的创新追求与维新倾向。在新的时代潮流即将到来之际,曾国藩和他
的同道们的诗文多少显得有些陈旧,有些苍白。
把曾国藩当作理学家、伦理学家甚至思想家来研究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我认为,当然可以从理学、伦理学甚至思想史的角度来研究曾国藩,从而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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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理学、伦理学与中国思想史究竟给予了他什么影响,而他又为理学、伦理
学与中国思想史提供了什么新的内容,产生了多少作用。但是,迄今为止,
所有的研究似乎都还不能证明,现在就可以将理学家、伦理学家甚至思想家
的桂冠合适地戴在曾国藩的头上。就象“汉奸”、“卖国贼”的帽子一样,戴
上了又取下,岂不无事生非?
时至今日,还要就“刽子手”诸事翻来覆去地争论其是非曲直,实在
是意义不大了。站在当时的立场,多数的人会认为“打对了”,而站在现在
的立场,多数的人又都认为“打错了”。假如能将两种人作一时空转换,结
论还是不外“对”、“错”二字。试想,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依我看来,研
究“打赢了”与“打输了”,可能更有史学价值,或说更有历史意义与现实
作用。
曾国藩研究,确是湘系军政集团研究的关键一环,也是太平天国研究
的重要一环,甚至可以说,它还是中国近代政治史、军事史、经济史、文化
史研究过程中的一个难以回避的课题。学术研究,肯定是要解决“是什么”
与“为什么”的难题,只是最好先从“有什么”做起。那么,就请大家看看
这本 《曾国藩文集》,看看它究竟“有什么”吧。如果还有兴趣,再看看他
的同时代人又“有什么”,然后从事“是什么”与“为什么”的研究,或者
将会离我们共同寻找的正确答案不远了。这本 《曾国藩文集》从宏浩的曾氏
全集中选录了一些精华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