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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亲去世时,帕盖特还小得很,身边只有母亲了。她母亲
有个哥哥,即马蒂厄·普拉东先生,是巴黎帕兰一加兰街一
个黄铜器皿匠和锅匠,去年刚亡故。你们看,她出身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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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即英法百年战争中法国女英雄贞德 (约1412—1431)。
的。可惜她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妇道人家,只教帕盖特做点
针线活和小玩意儿,别的什么也没有教她,然而她还是长大
了,依旧很穷。母女俩就住在兰斯沿河那条名为‘苦难街’上。
请注意这一点,我相信那正是帕盖特不幸的根由。在六一年,
即我们圣上路易十一愿上帝保佑—— 加冕的那一年,帕盖特
长得又活泼又俊俏,真是百里挑一,到处都叫她花喜儿。可
怜的姑娘!她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老是笑盈盈的,好露给
人看。话说回来,爱笑的姑娘到头来就得哭鼻子,美丽的牙
齿到头来就会糟蹋美丽的眼睛。花喜儿就是如此。她同母亲
相依为命,度日艰难。自从乐师死后,家境一落千丈,完全
败了,母女俩做一星期的针线活,所挣的钱超不过六德尼埃,
还折合不到两个鹰里亚 ①
。想当初,居贝埃老爹逢到一次仅有
绝无的加冕典礼,唱一支歌便能挣到十二巴黎索尔,这种良
机到哪里去找呢?有一年冬天,就是六一年那个冬天,母女
俩连根柴火棒儿也没有,天气又非常寒冷,把花喜儿冻得脸
色分外红艳,男人们嘴上都挂着她名字:帕盖特!有些人叫
她帕盖丽特 ②
!她就走上堕落了。—— 厄斯塔舍,看你还敢咬
那个饼!—— 有一个礼拜天,她上教堂去,脖子上挂着饰有
金十字架的项链,一看就明白她完了。才十四岁!你们瞧瞧
这种事!头一个勾搭上的是住在兰斯三公里外的科蒙雷伊的
年轻子爵。接着是御前侍骑亨利·德·特里昂古老爷。随后,
就不那么露面了,是击剑侍卫希亚尔·德·博利翁;再后,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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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意为雏菊。
法国古铜币名,一里亚相当于四分之一苏 (铜钱)。
况愈下,是御膳的切肉侍仆格里·奥贝尔戎,太子殿下的理
发师马塞·德·弗雷皮,外号‘修士’的厨子王泰弗南;最
后,一个不如一个,岁数大的、地位低的也行,随便倒给了
弦琴手吉约姆·拉辛,掌管路灯的蒂埃里·德·梅尔。可怜
的花喜儿,于是成了众人的玩物。她这块金币的价值早已丧
失,所值无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两位大嫂?就在六一
年王上加冕的那一年,她还给丐帮大王垫被呢!—— 不错,就
是那一年!”
说到这里,马伊埃特眼泪盈眶,叹息了一声,揩掉一滴
泪水。
“这算不上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热尔维丝说,“我也看
不出这一切与埃及人有什么相干,与孩子有什么相干。”
“别急!”马伊埃特接着说下去。“说到孩子嘛,马上就会
有一个的。—— 在六六年,到这个月圣保罗节已十六个年头
了,帕盖特生了一个小女孩。不幸的女人!她高兴极了。她
早就期盼生个孩子。她的母亲,那个只知道闭着眼睛装做一
无所知的老实女人,已经死了。在这人世间,帕盖特再也没
有什么人可爱的,也没有什么人爱她的了。自从开始堕落后
五年间,花喜儿真是怪可怜见的,孑然一身,在这红尘中无
依无靠,到处被人指指戳戳,被街上的人叫骂,被捕役殴打,
被那些一身破旧的男娃嘲弄。接着,年到二十,而对于卖弄
风情的娘儿来说,二十岁已经人老珠黄了。放荡营生越来越
掉价,并不比从前卖针线活挣得多,每增添一条皱纹,便少
了一个金埃居。冬天又变得很艰难了,炉子里又难得有木柴,
食橱里又难得有面包了。什么活计再也干不了,因为纵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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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变懒了,而变懒也就越纵欲,她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
了。—— 圣雷米的本堂神父在解释为什么这类女人比其他穷
苦女人在年老时更受饥寒的折磨,至少是这么说的。”
“一点不错,”热尔维丝说道,“可是埃及人呢?”
“等一下嘛,热尔维丝!”乌达德比较耐心听,说道。“要
是一开头就和盘托出,那结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继续往下
讲吧,马伊埃特,求求你啦。这个可怜的花喜儿!”
马伊埃特接着往下讲。
“她确实好不伤心,好不悲惨,终日用泪洗面,哭得两边
腮帮都凹陷下去了。不过,由于蒙羞受辱,放荡形骸,遭人
唾弃,不由萌发一种念头:假如这世上有某种东西或是某个
人能让她爱,也能爱她,那么她就不会那样丢人现眼,不会
那样恣意轻薄,也不会那样被人遗弃。这就必须是个孩子,因
为唯有稚童才能那么天真无邪,对此毫不在意。—— 她好不
容易才认识到这一点的。在此之前她曾经竭力爱过一个小偷,
他也是唯一可能会要她的男人,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发现这
个小偷也瞧不起她。—— 大凡痴情女子,总需要一个情郎或
一个孩子来填补她们的心灵,要不然就非常凄惨了。—— 既
然不可能有个情郎,她便回心转意,一心想要有个孩子,而
且她虔诚之心始终并未泯灭,便把想生个孩子的愿望不断祷
告慈悲的上帝。诚之所至,慈悲的上帝怜悯了她,便赐给她
一个女儿。她那快活的样子,就不必说了,又是眼泪,又是
爱抚,又是亲吻,简直发疯了。亲自给孩子喂奶,把自己床
上唯一的一条被子拿去做襁褓,而她却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
了。她于是恢复了美貌,老姑娘成为年轻的母亲。奸情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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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来找花喜儿了,她那货色重新有人光顾了。她把这些
下流勾当挣来的钱,统统拿去给女儿买小衣衫、小软帽、围
涎、花边衬衣、缎帽,却连想也没有想过给自己重买一条被
子。—— 厄斯塔舍先生,叫你别吃那个饼,你是怎的!——
小阿妮丝,就是那个女孩洗礼时的教名,因为花喜儿不再有
什么姓了,说来一点不假,小阿妮丝穿绸着锦,打扮得比多
菲内 ①
的公主还更加花枝招展!尤其是她那双小鞋连国王路
易十一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鞋子!那双小鞋,是当母亲的亲手
缝做和刺绣的,精细,各种装饰之讲究,不亚于慈悲圣母身
上的袍子。这双粉红小鞋,真是说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只
有我大拇指这么长,若不是看见孩子的小脚丫脱掉鞋子露了
出来,真难相信那双小脚能穿得进去。真的,那双小脚是多
么小巧,多么漂亮,多么粉红呀!真赛过鞋面的粉红缎
子!—— 乌达德,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比
得上那些小手小脚更好看的了。”
“我求之不得哩。”乌达德叹气说。“不过,得等安德里·
缪斯尼埃先生乐意呀。”
“而且,”马伊埃特接着说,“帕盖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
好看而已。我见到这孩子时她才四个月,那真是心肝宝贝!一
双眼睛比嘴巴还大,一头秀发又柔软又乌黑,都已经卷曲了。
等到她十六岁时,准是一个神气活现、肤色深褐的美人儿!她
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发疯似地爱她,抚摸她,亲吻她,咯吱
她,给她洗澡,把她打扮得花里花俏,差点没把她吞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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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法国东部的旧省名。
她为女儿高兴得糊里糊涂,念念不忘上帝的恩德。尤其是女
儿那双玫瑰色的漂亮小脚,真叫她无限惊讶,乐得发狂!老
是把嘴唇贴在那双小脚上面,再也无法放开。忽而给她穿上
小鞋,忽而又把它脱下,说不尽的赞赏,道不完的惊奇,看
一整天也嫌看不够,满怀爱怜,试着在床上教她学步,心甘
情愿一辈子跪着,替这双好似圣婴耶稣的小脚穿鞋脱鞋。”
“这故事倒是挺动人挺好听的,可是哪有埃及人呢?”急
性子的热尔维丝嘀咕道。
“就有啦!”马伊埃特回了她一声。“有一天,兰斯来了一
伙骑马的人,样子挺古怪。这是一帮叫化子和流浪汉,由他
们的公爵和伯爵带领,浪迹天南地北。他们皮肤晒得发黑,头
发卷曲,耳朵上挂着银耳环,女人比男人还要丑,脸更黑,头
上什么也不戴,身上抱着一个丑恶的小鬼,肩上披着一块用
麻线织的粗布旧披巾,头发扎成马尾巴形状。那些在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