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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您是谁?”她问道。
“皮埃尔·格兰古瓦。”
听到这个名字,她放下心来,抬头一看,果真是诗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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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旁边有一个从头到脚被黑袍遮住的人影,一声不吭,她
顿感心惊。
“啊!”格兰古瓦以责怪的口气接着说。“佳丽倒先认出我
来了!”
小山羊确实没有等到格兰古瓦自报姓名就认出他来了。
他一进门,小山羊就蹦了过去,温柔地在他的膝上擦来擦去,
挨着他的身子蹭来蹭去,把他沾满了白毛,因为它正在换毛
哩。格兰古瓦也亲热地抚摸着它。
“跟您在一起的是谁?”埃及姑娘低声问道。
“放心好了。”格兰古瓦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这时,哲学家把灯放在地下,在石板地上蹲下来,抱住
佳丽,热情地喊道:“啊!一只温雅的山羊,值得器重的大概
是它的洁净,而不是它的个子高大,而且像个语法学家,聪
明,敏锐,有学问。来,佳丽你那些巧妙的戏法没有忘记吧?
雅克·夏尔莫吕大人怎么来着?……”
黑衣人没等他说完,走过去,狠狠推了他一下肩膀。格
兰古瓦站起来,说道:“真的,我倒忘了时间紧迫。……不过,
尊师,这不成为一个理由可以这样粗暴对待人呀。……我亲
爱的小美人,您有生命危险,佳丽也是一样。有人要把您重
新抓去吊死。我们是您的朋友,救您来的。快跟我们走。”
“当真?”她不知所措,大声喊道。
“是的,千真万确,快走!”
“敢情。”她结结巴巴说道。“可您的这位朋友为啥不吭声
呢?”
“啊!这是因为他父母生性古怪,养成了他沉默寡言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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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她对这样的解释也只得将就了。格兰古瓦挽起她的手,他
的那个同伴捡起灯笼,走在前面。姑娘由于恐惧,晕头转向,
任凭他们随便带着走。山羊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它重新见
到格兰古瓦,真是欢天喜地,随时把犄角伸到他两腿中间,使
得格兰古瓦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这位哲学家每当差点摔跤,便
说,“生活就是如此,绊我们栽筋斗的常常是我们最要好的朋
友!”
他们迅速走下钟楼的楼梯,穿过教堂。教堂里一片漆黑,
阒无一人,回荡着喧嚣声,形成一种可怕的对照。他们从红
门走进隐修院的庭院。隐修院也不见人影,议事司铎们早就
躲到主教府一齐做祷告去了;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吓
得魂飞魄散的仆役缩成一团,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格兰古瓦
他们向庭院通至“滩地”的小门走去。黑衣人用他随身带的
钥匙开了门。看官知道,“滩地”是一条狭长的河滩,向着老
城的这一边有墙围着,它归圣母院教务会所有,形成圣母院
后面老城岛的东端。他们发现这块围起来的滩地一片荒凉。这
里,那震天价响的喧嚣声已减弱了,流浪汉进攻的怒吼声也
比较模糊,不那么刺耳了。顺流的清风把滩地尖岬上那颗孤
树的枝叶吹得簌簌作响。然而,他们还是岌岌可危。主教府
和教堂近在咫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主教府内乱成一团。里
面的灯光如流星般从一个窗户闪移到另一个窗户,时时在主
教府黑沉沉的庞大阴影上形成一道道光痕,就好比刚烧完的
纸,留下一堆焦黑的灰烬,其中仍有火星闪烁,形成无数道
闪动的奇异光流。旁边,圣母院两座巍峨的钟楼,就这样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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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望去,连同钟楼基于其上的主教堂那长方形的中堂,衬
托着前庭广场上冲天的火光,其黑黝黝的轮廓,显得格外分
明,仿佛是希腊神话中独眼巨人的火炉里两个巨大的柴火架。
放眼四望,巴黎看起来在明暗混合中摇曳不定。伦勃朗
的画中就常有这样的背景。
那个持灯者径直向滩地尖岬走去。那儿,紧靠水边有一
排钉着板条的木桩,被虫蛀得残缺不全,上面攀挂着一棵矮
葡萄的几根瘦不溜秋的藤蔓,看上去就好像张开五指的手掌。
后面,就在这排木栅的阴影里藏着一只小船。那人做了个手
势,叫格兰古瓦及其女伴上船。小山羊跟着他俩后面也上了
船。那人最后才上船。随即割断缆绳,用篙杆一撑,船离开
了岸边;然后抓起双桨,坐在船头,拼命向河中间划去。塞
纳河在这地方水流湍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离开这老城岛的
尖岬。
格兰古瓦上了船,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山羊抱在膝上,在
后面坐了下来,而姑娘呢,由于那个陌生人使她产生了一种
难以言表的不安心情,也过来坐下,依偎在诗人的身上。
我们的哲学家感到船在摇晃,遂高兴得拍着手,吻了一
下佳丽的额头,说道:“哎呀!我们四个总算得救了。”紧接
着,又摆出思想家一付莫测高深的神态说:“伟大事业的圆满
结局,有时取决于时运,有时取决于计谋。”
船徐徐向右岸荡去。姑娘心里怕得要命,一直悄悄观察
着那陌生人。他早已把哑灯的光线细心地遮盖起来。黑暗中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坐在船头上的身影,俨如一个幽灵。他
的风帽一直耷拉着,脸上仿佛戴了面具似的:每划一桨,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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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半张,甩动着黑袍的宽大袖子,就像是蝙蝠的两只翅膀。再
说,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还没有喘息过一声。船上只有来
来回回划桨的声响,混和着船行进时激起千重浪的沙沙声。
“拿我的灵魂起誓!”格兰古瓦突然喊叫起来。“我们就像
猫头鹰 ①
一样轻松愉快!可是我们却默不作声,活像毕达哥
拉斯的信徒那样缄默,或者像鱼类那般沉寂!帕斯克—上帝
啊!朋友们,我倒真想有谁跟我说说话儿。……人说话的声
音,在人的耳朵听起来,就是听一种音乐。这话可不是我说
的,而是亚历山大城的狄迪姆说的,真可谓是名言呀!……
诚然,亚历山大的狄迪姆不是一个平庸的哲学家。……说句
话儿吧,漂亮的小姑娘!您跟我说句话儿,我求求您。……
对啦,您过去常常喜欢噘着小嘴,又可笑又奇特;您现在还
常这样吗?我的心肝宝贝,大理院对所有庇护所都拥有任何
的司法权,您躲在圣母院的小屋里太冒险了,您知道吗?唉!
这无异于小蜂鸟在鳄鱼嘴里筑窝呀!……老师,月亮又出来
了。……但愿我们不会被人看见!……我们救小姐是做了一
件值得称赞的好事,可是,我们要是被逮住,人家就会以国
王的名义把我们吊死。唉!人类的行为都可以作两面观:人
们谴责我的地方,恰恰正是赞美你之处。谁赞美凯撒谁就责
备卡蒂利纳 ②
。对不对,老师?您对这哲理的看法如何?我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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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卡蒂利纳(公元前109—公元前62),多次起来反对西塞罗。恺撒开始曾
参与其谋反。
典故出自希腊神话:阿盖隆的儿子被压在大岩石下面,后被大力神救了
出来,化身为猫头鹰。
握哲学,就是出自本能,宛若蜜蜂会几何学。……算了!谁
也不理睬我。瞧你们两个心情多么糟糕!只好我独自一个人
说了。这在悲剧中叫做‘独白’。……帕斯克—上帝!我告诉
你俩,我刚才见到了路易十一,这句口头禅是从他那里学来
的。……真是帕斯克—上帝!他们在老城还是一直咆哮不已。
这个国王卑鄙,狠毒,老朽。全身上下严严实实裹着裘皮。却
一直拖欠我写的祝婚诗的酬金,今晚差点没下令把我绞死,要
是绞死了,我也就讨不了债啦。他对贤良之士是个吝啬鬼,一
毛不拔,真该好好读一读科隆的萨尔维安《斥吝啬》那四卷
书。千真万确!就其对待文人而言,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国王,
暴行累累,极其野蛮。他好比一块海绵,吸尽老百姓的钱财。
他的聚敛有如脾脏,身体其他各部分越消瘦,它就越膨胀。因
此,时世艰难,怨声载道,也就变成了对君主的抱怨。在这
个所谓温和笃诚的君王统治下,绞刑架上吊满了绞死的人,斩
刑砧上溅满了腐臭的血,监牢里关满了囚犯,就像撑得太满
的肚皮都快炸裂了。就是这个国君,一手夺钱,一手夺命。他
是加贝尔夫人和吉贝大人的起诉人。大人物被剥夺了荣华富
贵,小人物不断倍受压榨欺凌。这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君主,我
不喜欢这样的君主。您呢,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