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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难道你不能干吗?”丁胜说起话来,学生腔改不了。
“我打小就在山里,哥哥走了,窑里的活儿有许多要我做。你不一样,你是打小在城里长大的。”秀秀很认真地说。
“我已经离开了城市,和你一样,在山里活人哩,就要学山里的活儿。城里的那一切,已经不属于我了。你看我现在不像一个山里人吗?”丁胜的话也说得很认真。他的眼睛望着秀秀的那张脸。
她,真好看。
“像,可是又不像。”秀秀没有抬头。
“为什么像,为什么又不像呢?”秀秀抬起了头,丁胜的眼马上贪婪地逮住了秀秀的眼。那双眼扑闪着,水灵灵的,似乎会唱,会说,简直是太美了。姑娘的眼帘高高挑起,长长的黑眉毛也大胆地扬着,她也盯住了丁胜的眼,从那褐色的眼仁里,寻找着自己俊美的肖像。时间似乎凝住了神,风儿也似乎停下了脚步,林子里的树梢梢树叶叶也不动了,静悄悄地望着这一对人。然而,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姑娘那长长的睫毛又垂下了,和眼一样,墨黑墨黑的。丁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们,既然逮住了,不想轻易放开。秀秀的眼却在躲闪着。
“像,像山里人,什么活都做得,又做得好。不像,又不像山里人,比我们山里人可懂得多了,模样比我们山里人俊,说起话来,比我们山里人好听,书教得也好。那算术题,我大讲一黑里,我也听不明白,你讲一个时辰,我听得明明白白。”秀秀的声音很清亮,十分好听。
“你说话也很好听。你会唱吗?那天我让你们学生娃唱信天游《绣金匾》,还记得不?我分明听出你的声音最亮。”丁胜情不自禁。
“我妈就会唱,我大唱得也好,我们山里人都会唱,在山里干活儿的时候,从早唱到晚。”秀秀越说越起劲儿。
“我们在前庄干活儿时也唱哩。”
“要说唱信天游,还数我们后庄的人唱得好。”
“是吗?麦收时学生娃放忙假,我们一起去收麦,听听你们咋唱。我来评判,看是谁们唱得好。”丁胜也来了精神。他捉住了秀秀的一只手,似乎是下意识的,带着央求的口吻:
“给我唱一首你最喜欢的信天游,好吗?唱吧,周围没有别人,就给我一个人唱。”秀秀抽回了她的手,却唱了起来: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五谷里的苗子,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啊,唯有那个蓝花花好。
正月里那个说媒,二月里订,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
三班子那个吹来,两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进了周家。
蓝花花那个下轿来,东望西找,找见周家的猴老子,好像一座坟。
你要死来,你早早的死,前晌你死来,后晌我蓝花花走。
手提上那个羊肉,怀里揣上糕,冒上性命,我往哥哥家跑。
我见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啊,咱们俩死活哟,生长一搭。”
这是一曲《蓝花花》,一共有八段,秀秀竟一字不差地都能唱下来,声音圆润、凄婉、甜美、悦耳,歌词绕肠挂肚的,催人泪下。丁胜被歌声牵着走,好像又回到了那一个晚上。茅缸和兰兰,情哥哥和情妹妹,汉子粗大的手掌颤抖地拥揽着娇小的姑娘,兰兰哭得像一蓬在雨水中打晃的草儿。兰兰出嫁那天,他推说肚子疼,没有去看热闹。据说茅缸那天去了榆林,说是他二大病了,要他去照顾几天。那是说谎,借故躲开了。唉,这情郎苦哩。狐皮沟人心里清楚。他的思绪悠悠荡荡,撞到了他的北北,北北的那双细长的弯弯的眼睛,一会儿是那么的美,笑得眯起来,一会儿又是泪眼模糊的样子,和一团云儿一起晃,时隐时现。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丁胜的头昏了,他微微闭起了眼,将头靠在身后一棵杜梨树的树根根上,心里不好受。似乎有一些小小的蚂蚁在他的眼眶里爬,湿湿的,热乎乎的。
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四周很静,静得听不到什么响动。
不对,有一个很细微的声音,轻轻的,离他那么近,那么近。有一股奶的清香,是北北身上的那么一股清香的气味。不,不一样,似乎还掺杂着蒿草的清香。他睁开了眼,是秀秀那双可爱的眼,那样深情地盯住了他。他一睁眼,目光就与目光相对了,灼灼的,猛的,就像触电一般,他一阵痉挛,身体又一次从下到上麻酥酥的,不能自己。秀秀的眼今天格外水灵,像用清水洗过的,太美了。丁胜看呆了。秀秀似乎也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男子一双大大的褐色眼睛是那样的传神,眼眶里似乎有泪。
“咋?你流泪了?”秀秀的眼睛有些直勾勾的。她弯着腰看着丁胜。丁胜鬼使神差似的,慢慢地站了起来,又一次捉住了秀秀的手,这次不是下意识的。那双纤细的小手软软的,滑滑的,手指关节有趼子。这一次,那双小手没有抽回去,许久许久。丁胜注视着秀秀的眼睛,一眨不眨。秀秀的眼睛直勾勾的时候,更加美丽。墨黑的眼睛,眼白却是天蓝色的,像一小块宝石镶嵌在漆黑的夜色里,使人心醉。一股清泉水在丁胜的胸中涌流。一切是那么恬静,又是那么自然。他弯下身子,用他的唇衔住了秀秀的唇。秀秀仰起了她的脸,长长的眼睫毛垂着,眼帘轻轻地拉了下来。丁胜不再看这双眼,令人心醉、腿软。他闭上了眼睛。两个亲吻的人都陶醉了。他们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一天背柴的两个人回到窑里,天已经黑透了。秀秀妈侍候着窑里两个男人吃饱了饭,把留下的饭热在灶头。秀秀和丁胜进了窑,出奇地安静。两个人都胡乱地扒拉了几口饭,丁胜就走了。秀秀的妈是四十多岁的过来人,有一粒砂子也揉不到眼睛里。望着秀秀倦怠地拖着身体进了自己住的偏窑,她笑了。在炕头上,她快嘴快舌地对寻老六唠叨开了:
“你看,秀秀他大呀,咱秀秀和丁胜,今儿个不对劲儿。咋,下到沟底整两捆柴,要天黑透了才回,前几天都是太阳没落山就回来了。你说,丁胜能看得起咱秀秀?”
“瞎哆哆,人家是城里人,秀秀是乡里人。”寻老六搭着话。
“乡里人咋?咱秀秀那模样,这前后庄能找着第二份?哪有后生不恋娇女子的?城里娃在咱这乡里住久了,就不兴有个七情六欲?他年轻力壮的,又不是出家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城里人乡里人都一样,守着这黄土窝窝,就不兴贪个嘴,解个馋?沾个花,拈个柳?那才对人的心思。”秀秀她妈一口气往下说。
“悄悄的,别说了,越说越离谱。”寻老六想把她的话头打住。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娃他大,你看,那个老师要给咱当女婿,你中意不?”
“甚?想丁老师做女婿?天上掉油馍馍。”
“你以为天上掉不下油馍馍?要是掉下来,你要不?”秀秀她妈在笑。
“掉下来,不要,亏得慌。”看来寻老六也算精明,秀秀她妈乐了。
“那你就伸手接着,不要让油馍馍滚脚底,滚碎了。”
“做梦吧!”寻老六吹灭了那盏煤油灯。
“做梦?梦成不了真?你看好吧。”
这一夜,丁胜睡了一个好觉。这是他来到后庄睡的第一个好觉。
接下来的几天,秀秀像霜打了一样,蔫蔫的,见了丁胜从不抬头,念书却很上心,学得也快。她人很聪明。正如人常说的,母亲笨,笨一窝;母亲聪明了,养下的娃一个比一个的精明。看来,秀秀有个聪明的娘,怪不得她和鸡娃都被山里人称为鬼灵精,听人说,她哥哥根柱,脑袋瓜子也灵得很哩。丁胜对于这一切是留心的。这一阵子,他除了更加起劲儿地教学生娃娃读书,领着他们唱歌,还带着他们游戏。他能吃能睡,情绪特别好。他不想心事,不发愁,像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真是一身轻啊。他自己都说不好这是为什么。打那次和秀秀背柴回来,秀秀家窑里的柴也背够了。每天下了学,他就一头钻进窑里,改改学生的作业,读读书,或是把鸡娃叫到跟前,给他开小灶,再教他点儿,只要他能接受得了。时不时,丁胜还会哼哼小曲,哼得最多的还是那一曲《蓝花花》。生活,本来就应该是绚丽多彩的,轻松愉快的。只是三顿饭往秀秀家炕头上一坐,总会生出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而且头变得很沉,不敢抬起来,怕看到秀秀那双乱人方寸的眼。那天,他吻了秀秀。该不该吻,他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