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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工作的需要。”炳彪在耐心地对她说。
“爸爸,你受到了惩罚吗?所以才远离燕城吗?”女儿鼓足了勇气,像一个不高明的侦探,在向一名老成的将军刺探一项重要的军事情报。炳彪一时语塞,他忽略了这个问题。在不知不觉中,北北到了需要了解大人们的年龄,大人们的荣辱已经关系到了她的喜怒哀乐,她要从中找到自己的点,找到自己做人的半径。这个谈话必须是严肃的,不能有半点的含糊,又要让北北能够听得懂。他沉思了片刻,温和地说:
“北北,还记得我们去爬山吗?”
“记得,曲里拐弯,不好走,没有退路。”
“对的。我们每个人都要走一种路,我们把它叫人生之路,也是这样曲里拐弯的,没有退路。那么,我们就必须像爬山一样,眼睛向前看,再艰难也要向前走。你懂吗?”想到山路,北北点一点头。
爸的事,就是人生之路上曲里拐弯的事,你长大了,会懂的。”北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爸爸。
“是的,爸爸在受惩罚。你害怕了?”北北摇了摇头,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让她害怕的事。
“不要再想爸爸受惩罚的事,那是大人们的事。你要好好学习,要有志气。”北北在点头,是的,她管不了大人们的事,但是努力学习,考一百分,她是能办到的。炳彪深情地捧起女儿的脸,他问:
“北北,你相信爸爸吗?爸爸是个好爸爸,还是个坏爸爸呢?”
“爸爸是个好爸爸,北北相信爸爸。”也许是爸爸就要走了,北北想哭。
“你相信爸爸,那么爸爸在燕城是你的爸爸,离开了燕城还是你的爸爸。如果有一天,爸爸到农村去,当一个农民,还是不是你的爸爸呀?”
“是,是我的爸爸。”
“好女儿。爸爸有你这样的女儿,知足了。”如果说,和女儿的谈话是激动的,那么,和妻子的谈话就是深沉的,坦然的。
在月光下,慧敏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臂膀,他侧着身,用一只手抚弄着妻子柔软、滑润的面颊。
“又要离开了,我舍不得你。”
“你又能工作了,这是出山的前兆,我为你高兴。”他注视着妻子,她的眼睛黑得发亮。
“本来嘛,我是什么人,哪能反党呢?”炳彪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
“我们没有做过对不起党的事。打江山,建国家,我们都尽力了。”慧敏纤细的手指触到了炳彪脸上的那道伤疤,这是个能够忍辱负重的男人。
党中央在北戴河刚刚开过了中央工作会议,李富春提出1961年国民经济计划要按“调整、巩固、提高”的精神来安排。周恩来在“调整、巩固”的后面加上了“充实”两个字,这个八字方针已经正式提出来了。你知道吗?提出这八字方针,是在纠正“左”的错误,首先要在农村工作中纠左,解决五风问题,这五风是,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干部特殊风、对生产瞎指挥风。终于盼到了,党开始纠正错误,党是英明的。炳彪忘情地俯冲下去,他在吻慧敏,慧敏的两只细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任他去发泄。他们又一次陶醉了。他们都累了,炳彪松开了慧敏,他们仰卧着,都在望着天花板发愣。炳彪缓慢地舒了口气,他像是对着天,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现在在纠左,那么我的右倾问题就是能够说得清楚的。”
“你要冷静,一定要沉得住气。对了,前天,我见到了刘秘书,他离开了国家机关,到市里一家印刷厂任副厂长,只相当于一个副处级。从司局级降到副处级,他精神很好。他说,这几年跟着你学了不少东西。”慧敏的头贴着丈夫的胸脯。
“小刘是个很不错的同志,有能力,人正派。”
“世界上的事情太复杂了。”慧敏喃喃自语着。
“这我知道。也许,我的事情没有说清的一天?也许我的事情即使能说得清,人家也不肯再原谅我了?也许我的事情会随着什么突发事件不断升级?真的会有朝一日,没有了党籍,没有了公职,两手空空,像我的父辈,脚踩厚厚的黄土地去扛大活儿,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了?”慧敏捂住了炳彪的嘴,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不会的。”炳彪捉住了妻子的小手: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和我离婚吗?”
“谁让我选择了你。你说过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许这是命。”
“共产党人可不能是宿命论者呀。不过,我倒是想过不止一次,现在我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也当上了,你不要再有任何顾虑了,我们应该认认我们的大哥和我们的小弟。否则,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太不尽人情了?不是太孤单了?”慧敏的头枕着丈夫的心口,她没有抽泣,但是泪如泉涌。也许,炳彪是对的,早该如此。
炳彪上路了,慧敏送他去火车站。组织上是很照顾炳彪的,给他配好了秘书、公务员和炊事员。他告诉组织,他去基层,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最后,组织上还是说服了他,带了一个公务员小胡在身边。
送行的慧敏和炳彪默默地对视着。这无言的对视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祝愿,最久远的依恋。
在火车就要开动的时候,一个人飞跑着进了月台,气喘嘘嘘地出现在炳彪和慧敏的眼前。他不需要寻找,他知道炳彪在哪一节车厢。
“章局长。”小胡在喊。是章可言。炳彪从车窗探出了头。章可言把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递了过去。
“这里面是有关那个厂子的一些最新资料,你手头资料里没有这一部分。还有我为你收集、剪裁、整理的一些国内外钢铁厂的管理经验,还有一些有关业务方面的资料,其中有两份资料是我那里的两个翻译昨天连夜翻译的。”章可言如今在国家的一个口分管轻工业。这个包对于炳彪是很有用的。他接了过来,感到热乎乎的。
“好。代我向你的妻儿们问好吧。”炳彪大声地说。
“李厂长,多保重,一路顺风。小胡,照顾好李厂长。”火车开动了。这新厂长的头衔就这样被章可言喊开了。
慧敏不断收到炳彪的信。他走遍了钢铁厂的各个角落,和工人们一起吃饭,一起劳动。他把一个烂摊子收拾得一天一个样。这个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帽子的人,又在写那厚厚的调查报告,一篇又一篇。工人没有足够的粮食,不得不吃代食品。工人在害浮肿。他拿出自己的粮食接济工人。是的,他可以少吃一些,但不是办法。他为工人的吃饭问题,绞尽了脑汁,打报告请调粮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全国人民都挨饿,即使能运来一些粮食,也还差得太远。于是,他下厨房,和人们一起进行调剂,想方设法让工人们能多吃一口饭。
北北放暑假的时候,妈妈带她去了爸爸的工厂。是小胡叔叔去火车站把他们接到了爸爸住的那间房子里。北北和妈妈中午就到了厂里,一会儿听说爸爸在工段;一会又听说他去了工地,那里正在盖工人的宿舍楼;一会又听说他在出席一个什么会议。天黑下来了,爸爸还没有踪影。
“妈妈呀,爸爸可真糟糕。”女儿发牢骚,嗲声嗲气。
“你爸爸忙起来,就是这样。”在慧敏看来,这很正常,她早已习惯了。在女儿哈欠连天的时候,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来了。
“知道你们来了,就是抽不开身。”
“就说你心里没有我们,别的话都用不着再说。”慧敏撇了撇嘴。
“爸爸,”北北凑上前去。
“唉呀,我的北北长高了,高出了妈妈的肩膀头,和爸爸的肩膀就差半寸。”炳彪揉着女儿的头。
“我会长得和你一样高,还会超过你。”
“真的是这样,那就太了不起了。”
连续十几天,炳彪把妻子和女儿交给了工人师傅的妻儿们陪伴。他不属于她们,他属于他的事业。尽管是这样,北北和妈妈还是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爸爸的工厂。
1962年,在冬去春来的时候,党中央召开了著名的七千人大会,炳彪被平反了。夏天,他又回到了燕城,准备接受新的工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出现的一个小说反党案,把从未看过这部小说的炳彪神奇般地牵扯了进去。
“这是无中生有!”炳彪在咆哮。他无比激愤,他万分委屈。
接下来,他到中央党校研究班去学习。三年的时间,他读马列主义,他读毛泽东著作,读到没黑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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