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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5-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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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绷带。在旁边,乖娃已经生起了一小堆火,水也打来了,放在罐头盒里烧。老高的伤口有核桃大小,皮肉发黑,流出来灰黑色的脓和淡红色的血。我用绷带给老高擦干净伤口,又从包中找出那块干净的纱布放进罐头盒中煮,最后,我取出一粒黑盐。隔着那一小堆火,乖娃的眼睛黑亮亮地盯着我手中的盐。我把盐粒放入水中,故意没有看他。 
  我一个人,两只手,既要用盐水替老高清洗伤口,同时又要小心地用罐头盒在他的腿下接住流下去的水,很是不方便,但是我没有叫乖娃帮忙,把盐水交到他的手上我不放心。老高躺在那里像是睡了,不动也不出声。洗净伤口后我将纱布在盐水中洗干净,便又将罐头盒放回到火上,让乖娃烧。盐水终于烧开了,我喂老高喝下去一半,我喝了一口,剩下的全让乖娃喝掉了。乖娃喝罢故意叹了口气,但是我没动心。那几粒盐可是我们的半条命啊! 
  煮过绷带之后,我又让乖娃烧水给老高洗脚,他自己也洗。如果不把脚上的黑泥洗干净,明天一步也休想走得动,因为这泥里边有毒,第一次走草地时我们便明白了。看到乖娃干得很熟练,我也就放心了,便去跟那一小块牛皮搏斗,但是我很困,不小心把牛皮烧焦了,不过还能吃,只是老高不肯吃,我就全给了乖娃。不想他吃得太急,皮子卡在了喉咙里,咳了半天才咳出来,再用水煮煮,这才吃到肚子里。 
  老高的老婆来了,她叫小王,是护理队的队长,脸和屁股上都没有肉,只显出中间怀孕的大肚子。她翻开老高的眼皮看了看,摇摇头,又看了看他的伤口和脚,便向我笑了,面皮上全是褶皱。又一个女护理员走过来,和小王一起给我们唱歌,乖娃也凑过去跟着唱。护理员没有药给伤员,却可以给他们唱歌、跳舞鼓舞士气。我原本是应该和她们一起唱的,但是我不会唱歌,我什么节目都不会,为此没少挨批评。小王她们今天一定是唱过无数次了,所以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很有斗志。乖娃和那个女护理员都是闭着眼睛,边睡边唱,小王的两眼却一直盯在老高身上,老高没有动静。我躺在老高身边,听她们唱,能感觉到身上不再那么累了,心里也有劲。 
  这时,又有几个掉队的伤员跟了上来,小王赶紧过去照料,临分手她将背上的竹斗笠摘下来塞到我手中,我没要。那是她从江西出发时就带在身边的斗笠,路过遵义,老高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点红漆,给斗笠上漆了一颗红星。全军中只有她这只斗笠上有红星,而且是老高漆的,所以我不能要。 
  第二天中午,我们三个人又掉队了。前边龙 一 1961年出生,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出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作家。出版发表有长篇小说《另类英雄》和《纵欲时代》,小说集《我只是一个马球手》等,曾获得“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的大军走得极慢,远远地望去好像根本没有移动,但还是渐渐地远去了,留下的依旧是龙 一蓝得虚假的天空,还有草地和泥淖。这时乖娃已经走不动了,老高也走不动了。我从烟荷包里摸出青稞,给了乖娃五粒,给老高塞到嘴里五粒,放到自己嘴里三粒。乖娃嚼得很香,老高的脸色也好看了些,我却又将青稞吐了出来,放回到烟荷包里。如果我还没有累糊涂,便应当算得清楚,加上我吐出来的3粒,现在烟荷包里还有一百零六粒青稞,两粒盐。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感觉到饿,只是脚疼。 
  突然,走在前边的乖娃在一只草墩上停了下来,回身向我们摆手。等我们趟过泥水好容易爬上那个草墩,我才看明白,在不远处的泥淖中摆放着一顶红军的军帽,帽子上边压着一双破草鞋。这是个危险的记号,是第一次走草地时便被发明的方法,用来通知后边的队伍,指明那是一个能够陷人的泥淖,因为,帽子下边必定会有一个红军战士。在走草地之前,每一个战士都要准备好几双草鞋,但即使走到光脚的时候,他也必定要在身边留下最后一双新草鞋。如果能够走出草地,他穿上这双鞋立刻就能战斗;如果陷入泥淖中牺牲了,他就会把这双鞋扔给附近的战士,那名战士穿上他的新草鞋,再将换下的破草鞋放在牺牲者的头上,做成一个指示后人的路标,然后继续走。 
  我们沿着大军踩出来的脚迹,绕过那片危险的泥淖,往前走。乖娃依旧负责在前边探路,不小心踩到一杆被丢弃的旧枪,把脚扭伤了,于是他咧开嘴大哭,但哭了一阵又不哭了,摘下马枪拄在手中接着走,一瘸一拐。他是我最小的弟弟,我娘生下他后立刻就死了,我希望他能够活着走出草地。老高的情况也不好,虽然天气很冷,但他的手心却很热。他在发高烧,眼屎也糊住了双眼。他已经两天没有睁开过眼睛,但他受伤的腿还在走,光着脚,最后一双草鞋挂在腰里,不停地走。 
  当我再次发现陷人的泥淖,并且在泥淖中看到小王的那只斗笠时,我居然没有停下脚步,为此我挺佩服自己,因为我做到了对护理员的最高要求——一切以伤员的健康为目的。如果我现在把这件事告诉老高,让他知道他的老婆,还有他未出生的儿子一起陷入泥淖中牺牲了,他即使不会立刻死掉,也会失去那双仍在不断迈动的双腿。 
  我注意到小王的斗笠上放着一双小巧的新草鞋。这一定是近旁的战士穿不下她的鞋,便将这双新鞋放回到斗笠上。我很喜欢小王的这双草鞋,鞋上结着一对粉红色的绒球。我希望后边的大队红军中有女兵能穿得下这双鞋,他们与我们相隔两天的路程。于是我接着走,没有回头。 
  宿营的时候,我们没能追上大军,只有我们三个人。天不很黑,却是深深的蓝,有星星,没有月亮。当我扛着老高的胳膊走到硬地的时候,乖娃已经找来了不多的一小堆柴草,正在将子弹塞入枪口中拔下弹头,接着他又用火镰打着火药,引燃柴草,点起篝火,然后烧水。他干这一切都很熟练,如果不是力气太小,他应该是一个极好的护理员。我检查了乖娃的伤腿,发现肿得很厉害。他倒是满不在乎,许是不知道明天他可能会疼得走不了路。接下来我们照例是洗伤口、洗脚、洗绷带、喝盐水,这是护理员每天必须要做好的工作,马虎不得。 
  我又拿出青稞来,老马不吃,我便多给了乖娃一粒。现在我的烟荷包里还剩下整整一百粒青稞和一粒黑盐。乖娃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将青稞放在罐头盒里炒,弄得满世界都是麦香,炒好后便一粒一粒地放在口中嚼得咯咯响,然后又烧水。吃饱喝足之后,他开始给老高唱歌。我想他一定是腿疼得站不住了,便倚在我身边唱,头枕在我的腿上。我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万一,我是说万一明天必须得由我来给老高表演节目,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天生不会唱歌。离开江西之后,别的同志都是一路唱歌走过来的,只有我一首歌也不会唱。小王告诉我,我们既然没有药给战士,我们就必须用唱歌和表演来减轻战士们的痛苦。但是我仍然学不会,便拼命地干活,不休息,希望多做些工作,好给其他护理员腾出时间表演。只是,一路上伤员越来越多,护理员却越来越少,每个人自己的工作和表演都很难完成,但他们仍然腾出手来帮我表演。为此我心中很难受,觉得对不起战友们。 
  在毛尔盖的时候,大军休整了一段时间。我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学会表演,哪怕能够说上一段鼓励伤员的话也好,但是,我太笨,胆子太小,到了大军即将出发的时候,我仍然什么也没有学会,于是我很苦恼。有一名伤员发现了我的苦恼,便主动教我讲一段小笑话,是很小的一段,只有几句话。那是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第一次听完便笑得我满地打滚。那人告诉我,伤员们最想听的就是笑话,只要你能让他们笑,哪怕身上再受些伤也不在话下。 
  第二次走草地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一次表演的机会。给我当观众的是一位腹部中弹的营长,也和老高一样,紫黑的面皮上浮着一层难看的青灰色。当时营长被从担架上抬下来,放在一块略高些的草墩上,枕着一小卷毛毡,闭着眼睛。大军从我们身侧大步地向南走,我背向着大军喂营长青稞面的糊糊,他吃不下,我便决定给他讲那个能够让人笑得肚子疼的笑话。我讲得很慢,很认真,生怕丢掉一个字。他也听得很认真,身子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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