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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歌拿走书后小雅才想起来,有一本书里夹着自己写的一些诗,里面充满着那个年龄特有的呓语。有些篇章,还是匿名写给他的,写在信笺上。信笺的背景,是一层淡淡的玫瑰色。小雅不安起来,几次走到他的房间门口,想把那些东西要回去,终了还是缩手缩脚地走了。小雅怕他认为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借书后的第二天,趁他出去买东西,小雅终于逮着了机会,飞快地把那些东西取了出来。回到房间之后的陈歌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小雅以为他根本没看,心里才宁静下来。宁静中,又有些小小的空落。
那天晚上,家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他坐在东厢房门口乘凉。小雅在水池边涮洗衣服。月华融融。小雅甚至连院子里的灯都没有开。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闲散中又透着微妙的精心和在意。
到外面打算干什么?
没想。先出去再说。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他笑了,怎么问这个?
要是有的话,她对你这么就走了会有态度的。
所以就没有。他说。静了片刻,他忽然给小雅讲起他夭折的初恋。说他在学校时怎样喜欢上了一个邻班的女孩子,那女孩家在农村,毕业后回乡下教书了。他又怎样追到乡下,大胆地向她表达衷情,而那个女孩子如何犹豫胆怯地拒绝了他。拒绝的原因是:他太有钱,条件太好,她怕他将来变心。
小雅一边平静地听着一边难受着。当然是有些嫉妒那个女孩子。也替陈歌委屈。可那女孩子到底还是错过了他。这让小雅觉得有些安慰。而他又这样知心地对小雅讲自己的故事,这是小雅曾经做梦都想拥有的倾听权利。于是小雅一边难受着,一边委屈着,一边安慰着,又一边快乐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拧了几个圈。
幸亏她拒绝了。要不然你的初恋给这样的人真是不值。她不配你。你们不是同一层次的人。陈歌讲完了,小雅说。小雅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时候,小雅不说则已,一说就常常这样唐突幼稚。什么是不值?什么是不配?什么是同一层次?现在看来每一句都应该打问号的话,小雅当时就像蹦炒豆一样吐了出来。
陈歌的样子有些吃惊,好像是没想到小雅会这样直率。很久,他没说话。也许他是不好表态。小雅在嘉许他,他应该受用。但小雅贬低的却是他追求未果的人,这又等于在批评他的审美太差。
其实,我现在还喜欢一个人,但我不能对她说。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而她还没长大。
小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其实小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自己——多半不是吧,但这种没长大的范围还是让小雅激动。那一年小雅十七岁,他二十二。二十二当然也是个没长大的年龄,但看十七岁,大约就觉得他们太小了。简直不是一代人了。
小雅惶惶恐恐地往衣架上搭着衣服,水珠儿飞银碎玉,肯定有一些落溅到了陈歌的衣襟上。小雅看见他下意识地弹了弹手。
你的诗很好。他又说。
是吗?小雅无意识地接口,迅即又回过味儿来,你看过?
你书里夹有。
——他还是看了。
很难得。他缓缓地说,我以前对你没什么印象,你也总像一块石头一样不盲不语。现在才知道,你有这么丰富的思想。
小雅笑了笑,没说话。衣服已经洗完了,小雅已经没事可做了。没有任何具体理由地和他呆在一起,似乎有些难为情。她把洗衣盆放好,走进屋子,隔着竹帘望着他的身影,思谋着再怎么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合乎情理地和他搭话。然而这种想法又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羞愧。她终于没再出去。灭灯之后,透过窗外的月光,她看见他安静地坐在东厢房门前,像月光下的一滴水,又像月光下的一条河。
三
小雅和陈歌最初的有些意味的交往仅止于此。之后,陈歌杳无音信。小辉每年春节去探望他的父母时,二老都会痛哭一场。后来有传说他死了。小雅不相信。她认定那肯定是谣言。她从没想到过他会就这么死去。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男人会很韧性地活下来。
八年之后,陈歌回来了。那天,小雅的半个月病假正好结束。半个月前,她做了流产手术。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了,可不能不做掉。前些时她的嘴里长了个大疔,医生开了许多捎炎药,没想到恰恰这个时候就怀孕了。咨询了医生,医生说有些消炎药可能会对胎儿的发育有影响,小雅和何杨商量了,就做了手术。在这个小城,这样的事情俗称“抱空窝”,是有贬义的成分在里面的,容易被人嘲笑。小雅夫妇除了小辉夫妇,谁都没有告诉,只说小雅身体不好,想静养一下。
在床上窝了半个月,被子一股潮气。小雅就晒了被子。黄昏时分,她正在阳台上收被子,突然听见小辉喊她。她低头,隔着三层楼的距离,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陈歌。
他没死。小雅在心里对自己轻轻地说。
陈歌也仰头看着小雅。小雅笑了笑。陈歌把目光移开了。
他们进屋。何杨给他们递烟,小雅给他们沏茶。寒暄了几句之后,小雅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歌打量着新房里的陈设,说:挺好。挺好。
他没有提自己八年来的情形。一个字也没提。
小辉带这样一个人来家干吗?他们离开小雅家后,何杨问。
他是小辉的同学,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音讯了,好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大约是想见一遍故人吧。
故人?你是他什么故人?
我是他同学的妹妹,难道不是故人?
你们当年……没什么吧?
反正我对他是没什么。
那他肯定对你有什么。
我不知道。
我看得出来。他话虽然不多,可看你的眼神滋儿滋儿的。
就是对我有什么又怎么了?不也挺好吗?这证明你的老婆有魅力,你不高兴吗?
何杨呵呵地憨笑起来。
第二天上午,小辉打电话要小雅和何杨过去吃饭。何杨有事没去——他一向都很少去。小雅去了。进屋看见陈歌一个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们呢?小雅说。她没有和陈歌寒喧,仿佛天天见似的。
他们都去菜市了。陈歌说。
孩子也去了?
去了。说话的时候,陈歌看着小雅,眼睛死死的。仿佛小雅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像。他再也不会用那样腼腆的眼神看着她了,这就是一个人的长大吧。小雅想起何杨用的形容词:滋儿滋儿的。
你这些年怎么样?小雅说。她也盯着他。
挺好。陈歌把眼睛移开了:你过得怎么样?
你不是看到了吗?挺好。
看到的都算数吗?陈歌慢悠悠地说。小雅立刻愤怒起来:他好像在审判她的生活。他有什么权利审判她的生活?
眼前看到的不算数,跑了八年看不到的听不到的就算数了?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语气,说。
陈歌忽地笑了:变厉害了。你。
小雅把包放到沙发上,自己倒了杯水。她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好像那两句话是打仗一样。这么多年了,陈歌还是遗留给她一些紧张。
你呢?她问陈歌,这么多年都在哪里?
很多地方。
做什么?
生意。
小雅沉默。
还写诗吗?许久,他又问小雅。
不写了。小雅说。
真的挺好?陈歌又问。
是。你还走吗?
走。最近得到武汉一趟。有笔生意要谈。
我过些天也要出门了。小雅说。她要去辽宁,和一个副局长一同走。东北有两个会,一个在长春,一个在沈阳。副局长参加长春的,她参加沈阳的。然后再一起回来。
只有你们两个?
是啊。那个副局长是女的。局里就我们两个女的,我们一起出门大家都放心。小雅知道他什么意思,说。
陈歌大笑。
他们就没有再说活。小雅走进厨房,一遍遍地擦着灶台。擦,擦。一直擦到哥嫂回来。陈歌手里拿着遥控器,自始至终没有换一个频道。
挺好。小雅想着自己的回答。厨房里的瓷砖墙雪白锃亮,就像她回答时简洁无辜的神情。八年走过来,除了挺好,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八年,从历史课本的角度去看,不值一提。但对于一段动荡的个人岁月来说,却足够长久。八年时间可以遇到很多人,可以碰到很多事,可以让很多人和很多事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筷笼里有两双朱红的筷子,已经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