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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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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生这种病,那只有黄油和面包才能治好,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治呢?即使是兽医给饿坏的母牛看病,他手里也得有草料,否则怎么能把它治好呢?我虽然老了,但工作还能对付过去。我还能治病。疖子啦,脓疮啦,都能给开刀,手不会发抖。如果需要的话,我还能拔牙……你要拔吗?”

  谢尔皮林笑了笑。父亲在他笑的时候看见他的门牙上装着钢制的齿桥,就问:“在哪儿装的?”

  “是在我过去待过的地方装的。”

  “现在这种齿桥即使到梁赞去也未必能装得到!牙医师说,他们没有这种材料,一点也没有……”

  “几个外孙长得好吗?”

  “大的一个不常见,和他娘一起在国营农场做工。快入伍了,已经十七岁啦。几个小的和我们住在一块儿……去年土豆收成很好,除留种外,还有两麻袋。还有一只母山羊,挤的奶足够冲茶吃。我不骗你,我们的生活比许多人家都好。而且,今年学校里也在尽力而为,不管是什么汤吧,但总能给孩子们每人喝上一盆。苏维埃政府对下一代总要比对行将就木的人关心。”

  谢尔皮林一时没有听懂,但后来领会了:“他大概是抱怨退休金少。”

  于是他问:“你的退休金有多少?”

  父亲冷笑一声说:“如果算现金,数目挺大,维持生活足够了。可是照目前的市场价格来算,那就只能买两只多一点面包。等战争结束以后,你的退休金大概总会比我的多。”

  “我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先得活到那一天。”

  “战争快结束了,你会活到那一天的,”父亲说。“你们将军现在可真多啊!报上登的任何一个通报都会提到十来个将军。这些将军协助另一些将军……谁能想到你也会当上将军呢。军衔以前被认为是沙皇时代的遗物。你也不是一下子就取得军衔的……中间有过波折。”

  “对,是有过波折,”谢尔皮林说。

  “去年我从报上看到你当上了将军,还得到了勋章之后,一连两个星期,我把这份报纸给每个到我家来的左邻右舍看。我还带了报纸去过区执行委员会。没费任何口舌他们就批给我修屋顶用的铅皮。为什么突然把你抓了起来又突然把你放了出来?”父亲问。

  谢尔皮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这个问题中,使他感到奇怪的并不是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而是为什么要把他放出来。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那地方很远吗?”父亲问。

  “差点儿能看到美洲。”

  “真是一件花钱的事儿,”父亲说:“光旅费国家得花多少钱。而且还得送回来……”

  令人不解的是,他真的想到国家白花了钱呢,还是他惯于说挖苦话。

  “你已经当上将军了,你告诉我,”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亲眼见过斯大林同志吗?”

  “见过。”

  “他长得怎么样?和画像上的一样吗?还是象有些人说的那样,因为生过天化,脸上有麻斑。”

  “有一点儿。”

  “但他是个聪明人,可以说,比谁都聪明……”父亲说这句话的口气,好象斯大林比谁都聪明这—看法同他从前对斯大林的想法是互相矛盾似的。“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可你为什么要问呢?据我看,这是不可言喻的事。”

  说这话的当儿,有人敲了敲门。谢尔皮林已经猜到这是巴兰诺娃,所以一面站起身来去迎她,一面喊:“请进来。”

  巴兰诺娃把门敞开,正想说话,看到一个背向她坐着的老头儿,就打住了。她猜想这是谢尔皮林的父亲,本来说他不来了,但现在还是来了。

  她立即随机应变,说了完全不是她本来想说的话:

  “将军同志,我把路上用的药品给您送来了。我本来想直接放到到吉普车里去,但不知为什么车子不在那儿……”

  父亲迅速转过身来,好奇地望着她。但谢尔皮林好象父亲并没有在场一样,对她说:“多谢你送来药品。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他拉着巴兰诺娃的手对父亲说:“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他们走出屋子,在林荫道尽头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林荫道很长,一直通向远处黄色的主楼。

  “是你父亲?”她问。

  他点了点头。

  “我可猜着了。为什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我怕花掉时间。我们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回去以后我再告诉他。他反正要问的。”

  “那自然。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谢尔皮林听她说话的语气,感到她不喜欢父亲。接着她又问:“现在你什么时候走呢?”

  “等车子回来就走。”

  “他来了,你不晚点走?”

  “现在已经不能再晚了?”

  “给你药盒。”

  她一直把药盒挟在腋下,现在交给了他.于是,他的手里拿着药盒,而她的手却空出来了。她拥抱住他,问道:“你现在离开了我,可怎么过日子呢?刚才我只想到自己,现在忽然想到你了。”

  谢尔皮林的眼梢瞟见有人在不远处走过。她也觉察到他看见有人走过。

  “没关系,”她说。“正象我儿子有一次在信里所说的那样:派得再远不会超过前线,做得再小不会低于排长。最多让人家说几句闲话、或者写信告诉别人,有一个女医生和一个好人搞上了关系。可我乐于承认:不错,是搞上了关系,你愿意承认吗?”

  但她止住了他,不让他回答。

  “你别说!我这是瞎说。我只是不能想象,离开你日子将怎么过。我现在真想大哭一场。据说,这也是表达自己感情的一种方式。要说的话我们都说过了,我现在没什么话要说的了。”

  她的视线突然从他的脸上移开,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接着,她从手上解下一只男式大手表,递给他说:“给你带在身边。”

  他曾听她说过,这只手表是她父亲留给她的纪念品,她已经戴了多年,一直表不离手,正由于这个原因,他不能谢绝。他默默地接过手表,把它戴在手上,同时,把自己的表从手上解下来,拎着皮表带,犹豫不决地递给她。她笑了笑,闭了闭眼睛,表示她正希望他这样做,而且他应当这样做。然后她接过手表,把它放进白色工作服的口袋里。

  “再见啦,亲爱的……还要跟你说些什么呢?”

  她一连吻了他几下。

  “现在我该去查病房了。你进屋去吧。”

  “为什么?”

  他不想进屋。相反,他希望她沿着这条长长的林荫道向主楼走去,这样他还能久久地目送她。

  “你走吧。这一次又不是你送我,是我送你呀。走吧。”

  于是,她再一次使劲地吻了他一下,离开他的怀抱,用严厉的口气重复了一遍:“走吧。”

  他感到她心里非常难受,就回身走了。他走进房间,没朝父亲望一眼,就走到窗前,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但心里却感到内疚,因为她不许他这样做,而他还是背着她这样做了。

  她顺着林荫道走着,已经走得很远了。她在制服外面穿着一件浆过的白色工作服,她经常笑着说,这是她的大礼服。

  林荫道很长,所以他目送了她很久。

  最后他朝父亲转过身来。

  “这是谁?”父亲问。

  “给我看病的女医生。”

  “就是她不让你回家看我的吗?”

  “正是,”谢尔皮林说。“等战争结束以后,我就和她结婚。”

  “她同意了?”

  “同意了。”

  “那自然。”

  父亲说这句话时隐约流露出嘲讽的口吻:“她当然会同意,你是一位将军,她怎么会不同意呢?”

  “长得很漂亮,”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很遗憾,你差不多是个老头儿了,对你来说,她不是太年轻了吗?”

  “没关系,”谢尔皮林充满自信地说,这种自信是她给他的,他因而感激她。

  “那自然,”父亲用和刚才不同的另一种语调重复了一遍。现在,他大概不是在想儿子的事,而是在考虑他自己和他的家庭了:“要是结了婚,那将来的一切就全属于她了。”

  谢尔皮林感觉到了父亲的这种顾虑——这是父亲同一个爱钱如命的女人长期共同生活的结果,于是他想起了该给父亲的两笔钱:一笔是自己给父亲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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