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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供不应求,价格突然提高,每一个长了两角钱,收买草包的人在大街上号号嘹嘹鼓动她们使劲织,她们还以为老天爷忽发其想,有意给旧人一个奖赏,让她们看到由新变旧的代价。
所以,织草包和织网这两项买卖,并不能永恒,从总体上看,是永恒的,就像从总体上看,爱情是永恒的,而分开来看,每一次爱情都会消忘一样。一些新人变成旧人,会有别一些女子变成新人,一些旧人腿脚硬了,踩不动踏板,会有另一些新人变成旧人,总之时断时续,此起彼伏,东方不亮西方亮,是不会穷尽的。今年干明年也许就不干了,今年一口咬定不干了,到了明年,囫囵巴咔喳咔喳又干了起来。
草包和网,交易时虽然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就把生活织成了钱,可钱真正到了手,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因为这靠手工赚来的钱,完全可以成为她们的私房钱,给自己添件毛衣,买条项链,回娘家看父母多买点饮料,花起来就有些理直气壮。
5
在上塘,最有成就感的贸易,是那种看不出贸易的贸易。当然,这种贸易,当属那些外面有亲戚的人家。这样的贸易,最初是以亲情的方式出现的。比如谁家杀了猪,想起城里有个亲戚,第二天,就背上一个猪肘十斤糕面,去城里亲戚家串门送年货。猪肘是主打,糕面是配带,就像当今城里餐桌上的小跑。为什么要配带,大概因为一样东西太单一。进了亲戚家,大冬天的一头热汗,做亲戚的,深受感动,想乡下人平日从不舍得买新肉吃,一年一度杀一头年猪,解决的是一年的油水,却还要惦着亲戚,实在不易。于是,有儿子媳妇的就招回儿子媳妇,有闺女女婿的就招回闺女女婿,又有儿子媳妇又有闺女女婿的,就一块儿招回来,因为都说乡下人杀给自己吃的猪,不像专门卖的猪喂饲料,这样的猪,吃的都是粮食,这粮食喂出的猪的肉,又嫩又香,说什么也要好好地包一顿饺子,让儿女们回来吃。
那儿女们,吃了一顿新鲜猪肉包的饺子,绝不会白吃,因为他们都上班挣工资了,他们总得替父母表表心意,让父母在乡下亲戚面前有面子。于是,一人拍下一百块钱,逢上那种儿女多,又都有一个收入高的工作,这一个猪肘十斤糕面,至少也能赚四百块钱。
那送年货的乡下人,一再推辞不要,说城里花费大,钱不经花,你们也不容易,可最后还是装下了,因为往往人家要把钱塞到他的衣兜里,钱只要到了衣兜里,他是不肯拿出来的,推辞也只是口头推辞。
一只猪肘,十斤糕面,换回了四百块钱,走进村子,别说有多牛气。牛气,又不能说用猪肘换钱,那太露骨了,就说惦着城里人吃不上新鲜猪肉,就说亲戚家的儿女如何个顶个有本事,开着什么公司,做着什么生意,人人都有钱,见了他,如何人人都拍钱,说着说着,不免就说出了自己这一趟用猪肘换钱的买卖。
于是,村里有的人家,年头岁尾,也要效仿,把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都想起来了,也去送猪肘,也去送糕面,仿佛这两样东西是法定的。可是,往往因为那亲戚八杆子打不到,你突然的出现,让人没有准备,还以为是有什么求人的事,惊慌中,包不成饺子,也唤不回儿女,顶多做一个羊肉火锅,到楼下小店买一块酱牛肉招待。吃了饭,要走时,问有什么事,说没什么事,人家想,接了人家猪肘,人家又没什么事,就急忙中想起柜子里有一些旧衣服。
一大包子旧衣裳,虽不值多少钱,但也能穿一些年,可是因为有别人四百块钱做着比较,那心情一路上就不怎么愉悦,当提着大包走到上塘屯街,不光心不愉悦,还要脸红,恨不能赶紧躲到草垛里,不被大家看到。
所以,这看不出贸易的贸易,实际上是聪明人的贸易,你是聪明人,就知道什么样的亲戚该去,什么样的亲戚不该去。那城里的亲戚儿女们都下了岗,自己都吃不上,怎么能顾得面子?还有,那亲戚是姨表姐夫的姐夫,人家跟你不扯筋不挂骨,你去了,不吓着人家才怪呢。
前街万平平母亲,女儿死那年,家里钱折腾得空空,年末杀猪,想推到集上去卖,夜里突然想起当年在上塘下乡的知青小吴是自己要好的朋友,几年前还回乡看过大家一回,留下过名片。按名片上的号码,到申玉凤家给打个电话,说想她,要去看看她,对方说来吧,我也想你。可是,万平平母亲背着猪肘和糕面,去了大连,在火车站见到小吴的一刹,一下子就愣住了。那昔日又活泼又年轻的小吴,居然一头花发,一脸愁容。她看到她,上前就把她抱住哭了起来。万平平母亲以为她知道了平平死的事,是哭自己,可是哭着哭着,她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见你,真谢谢你,咱俩这是见最后一面。问何以说这样的话,她却说,她得了癌症,是肺癌晚期,家里人都不知道。
结果,在小吴家里呆了两天,都是只听小吴一个人说话,仿佛要她来,就是要和她说说话。临走,什么东西没拿不说,连自己的灾难都没说出来,不但说不出来,还要安慰她,让她有信心,有勇气,还要说明年春节还来看你。
自然万平平母亲特别心疼小吴,可是她也确实不会再来,她不会再来,不是她断定小吴活不到明年,而是她确实没有能力。
所以,这看不出贸易的贸易,真就不是一般人所为,没有聪明做底,是总要吃亏的。你聪明了,从对方声音中就能辨出她是否健康;你聪明了,你才知道哪类亲戚可去,哪类亲戚不可去;你聪明了,你才能眼观六路耳闻八方。
那赚了四百块钱的人家,他们原先和那城里人家并不是走动太频,是直亲倒是不错,姑表弟,可是如果不是家里有儿女结婚这种大事情,平日里连个电话都没有的,都因为家族里有人去过,回来讲,说“你表弟老两口现在可滋润了,四个儿女都大学毕业,都有好工作,没人去就罢了,要是有人去,不管是谁,他们非叫他们儿女回来不可,只要他们儿女回来,这老两口那眼神呵,油汪汪地亮。”你想想,这样的人家,你不去贸易一下,还留着他干什么?
6
其实,在上塘,比赚了四百块钱还聪明的人是有的,她一年下来,不只四百,而是无数。说无数,是所换取的东西,已经不能用价格来衡量。她就是从东院嫁到西院,被王母娘娘一比划就和母亲隔在天河两岸的申玉凤。就像她最初一眼就看清王习堂迟早会接他父亲的班,做公家人,宁愿他老实巴交也要嫁他一样,她往往不用多想,别人一个口信,她就知道哪一个亲戚该去了。
别看申玉凤与母亲一墙之隔,就被隔在了天河两岸,她与城里的亲戚隔着一个省,却如同近在咫尺。自从十几年前黑龙江的大姑姐姐帮她装上电话,城里的消息不断地在半夜响起,申玉凤就变成了一个往返城乡的重要人物。她往返城乡,不拘春夏秋冬,什么时候想,什么时候就动身。虽然那想,只是灵机一动,比如电话里问大姑姐:“最近忙什么呢?”
大姑姐说:“忙什么,搞推销呗。”
什么是推销,她不知道,但听大姑姐姐的口气,是好事,因为那声音在电话线这边响起,震耳朵。于是夜里就想,推销这么好,为什么不把儿子送去搞。于是第二天,打起包裹就上路。
因为离年太远,没杀年猪,那包裹里,没有猪肘,也没有糕面,有的只是小米黄米红豆绿豆,这些米豆,虽小得不起眼,可都是自己种的绿色食品。申玉凤大包小裹离开上塘时,都以为去赶集,一问,才知道是上黑龙江。她上黑龙江,本是为了给儿子找工作,别人问时,她却要说:“打人情呗,人家帮咱装电话还能白装!”
街上人说:“打人情怎么还领儿子?”
她说:“她大姑想他!”
虽然心理准备的时间很短,只一个夜晚,但从上塘到黑龙江的路却长而又长,要经过山道到歇马镇,要坐大客到盖县,要在盖县上火车到哈尔滨,要在哈尔滨换汽车。这么长的路,差不多是两天一夜,心理准备要多充足就有多充足了,到在密山见到两个大姑姐姐,那说出的话真是生动又体面。话的内容,当然是跟还电话的人情有关,但说法,说时的表情,却不像跟上塘人说时那么直白、平淡。她跟上塘人说还电话的人情,跟大姑姐姐却说:“电话这东西真是奇怪,能听到音调,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