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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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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师爷又道:‘中丞还嘱我转告,这一回阁下虽只得了个虚衔,却已迈了一大步,今后只要哪一省有臬台出缺,就是老哥的了。’

  成忠谦虚道:‘兄弟何德何能,得了个布政使衔,已经愧不敢当了,怎敢再仰坐臬司。’

  谈了一会,俞师爷告辞走了,到了年节,成忠自会有一番馈赠,不在话下。

  成忠回到上房,默默不乐,朱夫人问是什么人夜间赶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成忠叹了口气,说道:‘是中丞差文案俞君来说,京中谕旨下来,赏了个布政使衔,明天可以乘绿呢大轿上辕门谢旨去了。’

  朱夫人失望地叹口气道:‘也不过是个虚衔,倒教人白白盼望了这一阵。’

  成忠凄然道:‘是啊。我已年近花甲,礼数也到了,人事也尽了,不曾弄到实缺臬台,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嘿嘿笑了几声,忽然自嘲道,‘做了一辈子官,临退隐前,换了二品顶戴,也不错了,不但多一副官衔牌,将来百年之后,无论墓誌铭或是讣闻上都用得着。’

  朱夫人见丈夫伤心,反而安慰道:‘老爷,说到哪里去了,先弄了布政使衔风光风光也好,别的道台想都想不到哩。只是我们原准备的是臬台三品顶戴,如今藩台二品,还得赶快把顶戴再换一下。’

  原来清朝官员服饰等级区分极细,文二品冠帽上的顶子是镂花珊瑚,文三品则是蓝宝石。

  ‘家中没有镂花珊瑚顶子,只得先戴了蓝宝石再换吧。’

  朱夫人噗哧笑道:‘为了给老爷取个好兆头,我不但备下了镂花珊瑚顶子,就是一品红宝石顶子也有,盼望老爷早日升官哩。’

  成忠笑了,心情开朗起来,说道:‘太太想得周到,有了布政使衔,明年去保定拜见李中堂,弄一封八行书,升臬台未始没有希望。’

  ‘好啊,我们应该高兴才是。’朱夫人也高兴起来了。‘皇上的恩典,不可辜负了,这一回大大庆贺一番吧,各府知县听说你换了顶戴,必定送戏送贺礼,拦也拦不住,还有省里那么多同寅,明天辕门下来,大家知道了,少不得都来贺喜,门槛也会踏穿了,不如索性唱几天戏,摆酒请客,大大热闹一番。老爷,你看怎样?’

  ‘好吧。’成忠笑道,‘太太有这样的兴致,我一定助兴。’

  往后几天是成忠一生中最为光辉的日子,开封官场都知道刘某人与李中堂相交很深,圣眷优隆,今日赏了布政使衔,不久就会升臬台,他日转任藩台,再升抚台,都是意料中事。官场势利,热烘烘的灶头,谁不想添一把火,暖一暖手,乘此巴结一番,留个人情。因此道台衙门前面轿马一溜串,都是省城司道班子中的同寅,藩台、臬台回拜,成忠事先关照门上挡驾了,不过飞个帖子,尽了礼数。粮道、盐法道,和营务处、支应处、厘金局等处红差使的总办、会办,还有无数候补道台,尽够成忠忙于应酬了,知府班子还能得空接见,知县只得拣空闲时一批批上去请个安,就下来了。三天戏班是特地从京师请了来的,孟熊不在家,铁云帮着父亲里外照应。还有许多女眷,都是朱夫人带了王氏少奶奶殷勤款待,三日热闹过了,老两口子都累坏了,然而心情是高兴的,就连铁云淡于名利的人,也为父亲高兴,老子荣耀了,做儿子的怎不光采!

  谁知才过几天,忽然风云突变。这天,抚台衙门发下京师京报,文案书吏送进签押房,成忠正想看看自己赏了布政使衔的上谕,他从头读下去,几道要紧的奏折和谕旨之后,照例是官吏升迁赏罚事项,一行行读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月初四日上谕:河南开归陈许郑道刘成忠着赏给布政使衔。’他苦笑了一下,有名无实,何必还去读它?谁知接下去突然又一道上谕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十月初五日上谕:山西按察使着以陕西潼商道曲德署理。’他的脑中顿时轰轰然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读一遍,依然如此。他的脑子迟钝了,口中喃喃唸着:‘山西按察使?奇怪!怎么按察使有缺?却不放我花三千两只给了我一个虚衔,才隔一天,就给了姓曲的!此人有什么大来头,还是出的钱比我多?上当了,上当了!’顿觉脑中发麻,一阵昏眩,倒在太师椅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侍候签押房的家人刘泽进来请老爷进去用膳,见老爷垂下头靠在椅中,慌忙喊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成忠听到喊声,悠悠地睁开眼来,只觉头昏得厉害,又闭上了眼,说道:‘我头晕,快扶我回上房去!’

  刘泽心慌,说道:‘老爷,你不能走了,家人驮你进去!’说罢就屈身蹲了下去。

  成忠摇了摇手,‘不,我没有大病,我能走,你扶我进去,别惹人大惊小怪。’

  成忠靠在刘泽身上,好容易支撑着进了内院,究竟头晕恶心,熬不住呕吐了一地,霎时惊动了上上下下,朱夫人和铁云夫妇都赶了过来。朱夫人惊慌道:‘老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急忙抽出手绢替成忠拭净嘴边。

  铁云赶紧过来挽住父亲,说道:‘爸爸,我扶你回上房去。刘泽,快去请医生!’

  成忠摇了摇手,喘道:‘不用请医,让我歇会儿就会好的。’

  于是铁云扶父亲进上房宽衣躺到床上,丫头夏鹃绞了手巾把给老爷擦了脸。午后,才渐渐好了起来,头晕停息,也不呕吐了。朱夫人坐在床边,说道:‘老爷,前几天应酬,你大概太累了,所以才突然不舒服了。’

  成忠叹道:‘哪里是应酬累了。我本以为目前按察使没有缺,才给我一个空衔,这也只得罢了。不料午前读了京报,就在我加衔的第二天,上谕发表陕西一位姓曲的道台,署理山西按察使,只觉一股闷气直冲脑门,立刻昏眩过去。可叹一生讲究涵养,事到临头,一时却想不开。’

  朱夫人垂泪道:‘老爷,升官加衔都是身外事,看开些吧。上了年纪的人,只要心宽体泰,延年益寿就是大幸,再不要指望如何升迁了。再过两年,做了六十大寿就辞官回淮安,再不能受什么刺激了。’

  ‘是啊,是啊!’成忠握住夫人的手,苦涩地笑道:‘做了二十多年官,鬓发都熬白了,齿牙也松动了,总算有了二品顶戴,也置了房产,有了积蓄。回忆祖上一贫如洗,先严鹤桥公随祖父住在镇江西门外上河边,五房一十八口之家,租了九间正屋和一间厢房,间间湫隘卑湿,每月租金一千八百文,尚且无力交租,房东月月催租。相比之下,我家现在好似处在天堂之中,上可以安慰祖先,下可以对亲友儿孙,够了,够了,让我们回淮安去安度晚年吧。辞了官,少用脑汁,一定能多活几年。这些年我每天上签押房,拜客,会客,很少在家中陪你,捻子猖獗时,又曾使你受了许多惊吓,一个家,全靠你主持,如今儿女都成了家,孙儿一大群,我是应该好好陪你享受一下晚年的快乐,以弥补过去许多年的内疚。’

  朱夫人含着热泪抚摸着丈夫骨节肥大的手,充满了幸福感的说道:‘老爷,这个家全仗你在外边开创局面,我不过是亦步亦趋跟在你的身后,做些拾遗补阙的事,使你无后顾之忧罢了。去了淮安,我们过着悠闲宁静的生活,长和儿孙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一定会使我们心情开朗,身体一天天强健起来。’

  成忠苦笑了一下,叹道:‘我原本一心扑在做官上,以为凭才学,凭勤劳苦干,一定能出人头地,步步青云直上。如今我算是京华梦醒了,原来我想得太天真,世间除了才学、勤劳这两把尺子,还有一把更重要的衡量人的尺子,那就是拍马溜须的奉承本领和向当道诸公孝敬银钱的多寡,这是我羞于做而别人起劲在做的事。我这样一个书生,怎能敌得过名为朝廷官员实则是生意人的嘴脸?醒了,醒了,我不是官场上的强者,而恰恰是弱者,以弱敌强、太不明智了,还是急流勇退吧,太太,你说是吗?’

  失夫人正欲答话,铁云忽然掀帘而入,咋咋呼呼地说道:‘两位大人的话,儿子冒昧听了多时了。爸爸在官场上是弱者,也是强者。对那些钻营无耻之徒,爸爸敌不过,也不屑于和他们争竞,儿子为爸爸的清高而自豪;对于国家,对于黎民百姓,爸爸鞠躬尽瘁,比了那些敷衍塞责混日子的贪官赃吏,又强得多了,儿子也为我们家中有了百姓眼中的好官而骄傲。

  成忠见儿子不召而入,正欲发怒,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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