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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驿站-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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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年轻媳妇喜滋滋地问道:“哎 呀,喜客莫不是俺老张家二祖爷的后人?”船主愣了一下,又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对, 对,我叫张发贵,是咱老张家的后人。”那媳妇向村里喊叫:“快来看呀,二祖爷的后人回 来认亲了!”

  张庵人纷纷围上来时,族长张福来也正巧骑着毛驴从村外回来。他出村讨要豆腐账空手而归 ,正为西村人赖账窝火,听了船主与村人的对话,就在驴背上接腔:“慢 着,你把破锅片儿带回来没有?”

  “啥子?” 张发贵打了个愣怔。

  “咋?老张家的招牌你都不知道!我再问你,吃上烧饼没有?”

  张发贵眨巴着眼皮说:“啥子?吃烧饼!我们不吃烧饼,我们吃米饭、吃糍粑、吃腊肉、 吃煳辣鱼、吃红烧狗肉,也吃板鸭。”

  张福来咽下了一口涎水,“你不带破锅碴子、不带烧饼也算罢了,可你回村问祖,总不能 空着手回来不是?张庵不算很大,总是你大祖爷爷留下的一块风水宝地,是咱张氏宗亲团圆 聚首的地点,总不能忘了祭祀祖宗不是?你带回来的木帆船也不能算小,几百斤腊肉、百十 只板鸭还装得下吧!”

  张发贵一呆一愣地说:“没错儿!我装了一船南货,还有祭祖用的香烛、蜡台、金箔、银 箔,都卸到襄阳码头上了。我来到张庵,是因为……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桑树,当然当然, 也是来看望张氏宗亲,没错儿!一个‘张’字掰不开!要是能掰开,那就成了‘弓’、‘长 ’了不是?弓是干啥用的?是伤人的家伙,再叫它长一点,不把人都给吓跑了吗?不管怎样 讲,咱们老张家这个‘张’万万不能掰开!”他又瞅了瞅村里村外,啧啧连声说:“看看这 桑树桑园,啧啧!我只搭眼一看,就认定是咱老张家的桑树桑园,啧啧!一等一的桑树桑园 ,没错儿!有了这一等一的桑树桑园,就有一等一的好蚕好茧、好丝好绢、好绸好缎,是不 是?”他露出豪爽而矜持的微笑,“嗵”地拍了一下胸脯,“有多少我就收多少,价钱好说 !”

  张庵人听傻眼了,老桑树下一片肃静。那个年轻媳妇把奶头从婴儿嘴里拽出来,眉开眼笑 说:“二祖爷跟前儿的哥,真真叫你说对了,咱张庵啥都缺就是不缺蚕茧儿,咱张庵的老黄 牛吃了咱张庵的桑叶也会结蚕儿哩!”她“吃吃”地浪笑,大家也跟着傻笑。她忽地皱起眉 头,表现出需要爱怜的样子,“二祖爷跟前儿的哥呀,你咋不早点儿回来?这两年蚕茧卖不 上好价钱,养蚕的越来越少,茧儿也自己用了。你明年要早早儿回来,俺都给你留着。”

  张福来脑瓜儿里懵了一下,啥?你都给他留着?就算 他是二祖爷的后人,就算他一百年前就出了五服,就算他出得起一等一的好价钱,也不能啥 啥都给他留着,丢咱大祖爷爷的人!

  张福来正在心里冒火,又看见那媳妇敞着怀,张发贵的眼睛就像一只黑苍蝇倏地落在她白生 生的大奶头上盯了一下,又笑嘻嘻地说:“没错儿,我明年一定赶早回来。可是,乡亲们记 住,蚕茧、蚕蛹、蚕蛾都是宝,不要忘了给我留着公蚕蛾,听清了,公——蚕——蛾!”他 偏过脸,打着遮嘴罩,对几个扎堆儿挤在一个粪崮堆上的小伙子说,“公蚕蛾能叫咱男人夜 夜快活,懂么?女人当然也跟着男人回回快活,懂么?”接着又放大了嗓门,“记住,公蚕 蛾从蚕蛹里刚刚拱出来,不等它压着母蚕蛾做活儿,就掐了它的翅膀,用慢火焙干……”

  “这是啥话?”张福来从驴背上跳下来。

  “我是说,我也收购公蚕蛾,这是皇帝老儿下过御旨的呀!”张发贵露出天真无邪而且兴 致盎然的样子,“你老人家听着,公蚕蛾是男人一吃就灵的补品,也是御药坊下文书采要的 贡物,皇帝老儿坐问了朝政,也要回到后宫里夜夜快活不是?一次只吃五六只公蚕蛾,就挺 得住十几个回合!一个制钱一只,怎么样?不过要千万记住,不能叫它跟母蚕蛾做活儿… …”

  一个老汉“梆梆”地敲着旱烟锅说:“给他一碗水喝,叫他走人吧!”

  “谢谢大爷!我不渴,真的不渴!”张发贵笑逐颜开,再次提高了嗓门,“咱老张家还在 汉口开了个缫丝绫锦织染坊,眼下正缺人手。我看咱张庵的姐妹好材料,都长着侍弄蚕茧、 抽丝织锦、染色绣花的巧手。汉口的女子想来挣这份工钱都挤破了头,可这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是?还是咱自家的姐妹进咱自家的福窝窝,工钱好说!”

  年轻媳妇忙问:“二祖爷跟前儿的,你要我不要?”

  张发贵愣了一下,又眉开眼笑说:“我怎敢说不要!只是嫂子你带着孩子,做活儿有所不 便,没出嫁的闺女好做活儿。”他又上下打量着这个媳妇,“话又说回来,只要人精灵,绷 床上头好身手,不管是‘鸳鸯合欢’、‘游龙戏凤’、‘麒麟生子’、‘孔雀开屏’,样样 来得,我打着灯笼还找不到,岂有不 要之理!”

  张福来跟张庵半数以上的男人都闻到了邪味儿怪味儿醋味儿尿臊味儿,早听得咬牙切齿、七 窍生烟。张福来陡地甩了一鞭,那“啪”的一声却比不上赶骡马的大扎鞭“啪”的响亮,就 用鞭杆指着张发贵的鼻子,“你小子再讲一遍!”

  “我讲错了么?”张发贵表现出真诚的惶恐之情,“这绷床上的活路,我不过略知一二,岂 敢在咱张庵姐妹面前耍把式!这织锦上的花样千百种,还有那啥‘狂蜂浪蝶’、‘蜂蜇花心 儿’,我就不在咱老张家姐妹面前一一献丑了!”

  张福来被他说糊涂了,眼珠一骨碌,又加倍地感到气恼。就算我想歪了,就算你讲的是啥啥 织锦上的活路,你也没问问张庵的女人有男人管着没有?她们是你拴在裤腰带上的母牛母羊 ,想牵走就牵走?张福来眯着眼睛走过去,用鞭杆支起张发贵的下巴,哼哼着说:“咋看你 咋不像老张家二祖爷的后人,你他娘的是个开窑子的人贩子!”

  张庵的男人忽拉一下操起了桑木扁担、桑木棍,为张庵的女人拉开了打一场保卫战的架势 。

  张发贵急忙用手掌托住鞭杆,“我赌咒,我眼下就给咱张庵老乡亲们赌咒,我要不是老张家 的后人,我就算狗娘养的嫖客做的驴操出来的屎克郎推驴粪蛋推出来的,行不行?”

  老汉又磕着烟袋锅说:“别咒了!这不是咒咱张家的老祖宗么!叫他脱了鞋,验验脚趾甲。 ”

  张发贵一听就面无人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列位,不要叫我脱鞋了。我知道咱老张家的 小脚趾甲分两瓣儿,我的不是两瓣儿,只因我老奶奶还有我老老奶奶的奶奶是长江边上的苗 家、土家女,皇上还因为我老老爷爷在绫锦坊织锦有功,赐给他一位西域进贡的大美人儿当 了妻房。我绝对是咱大汉朝老张家的纯种,只是撒在人家苗家、土家的地界,又种到人家西 域美人儿的肚皮上了,长出来的庄稼有些不一样!”

  张庵人轰然大笑。张福来也捧腹大笑,却又不由分说,命令他的三个儿子放翻了张发贵, 脱了他的粉底皂靴,塞进了驴驮布袋,又摇着鞭杆喊叫:“扒了裤子,看他屁股上的胎记! ”

  一条蛋青色软缎灯笼裤、两条黑丝穗扎腿带、还有一条织着一只鸳鸯压迫着另一只鸳鸯的织 锦短裤,被七手八脚又拉又拽地扒了下来。张庵的女人都扯下头巾或是用手掌捂住脸,又从 手指缝里看出去,一个朝天撅起的白亮亮的大屁股可以说是白璧无瑕,找不到青色或是其它 任何颜色的张氏印记。

  张发贵杀猪般地嚎叫:“裤子,我的裤子!”

  裤子已经变成张庵人竞相争夺的战利品。

  他又挣扎着大叫:“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如大晴天爆响了一个炸雷,张庵人的脑瓜儿里“轰隆”了一下。咱张庵啥时候有了 他的孩子?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跟他早早儿勾搭上了?去汉口出过差役的张财见多识广,生 怕闹出人命官司,慌忙解释说:“他讲的是湖北话,他不是要他的孩子,是要他的鞋子,他 脚上穿的就是他的‘孩子’,他们湖北人的脚上都要穿‘孩子’。”

  老桑树底下又像开水滚锅,沸腾起一片笑声。

  张发贵已经放弃了夺回裤子和“孩子”的一切努力,多亏还有扯成碎绺儿的长衫可以遮羞, 他光腿赤脚,一蹦三跳地向河边跑着。张庵人追到河岸上大喊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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