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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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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彬彬和任思嘉都走了,号房里一下子静下来,静得像地狱一般。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感到脑袋瓜的分量轻了许多,就急着想照照镜子。可是,号房里没有穿衣镜,不像家里卧室、客厅、卫生间到处挂着大镜子。还好,中队长给我留下一面小圆镜,成为我日后顾影自怜的伙伴。我对着小圆镜只瞅一眼,眼泪便哗哗直流。我的天,我保养了十多年的披肩长发,我满头郁郁葱葱的柳丝条儿,我后脑勺上水雾飘洒的黑瀑布,眨眼间灰飞烟灭,不见踪影。再瞅一眼镜子里的我,这是什么发型?对男人来说太长,对女人来说太短,长不长短不短男不男女不女的,像半个西瓜皮扣在我的脑瓜上,要多丑有多丑,我还是不是个女人呀?
  我强忍泪水,仔细打量这间号房:号房挺大,至少有三十来平方,挨墙排着四张架子床,上下层有八个铺位。床上的被子薄薄的,叠得有棱有角,没有褥子,床单相当洁净。四张床之间有四张拼在一起的长条桌,看来是供女犯们学习用的。倚墙挂着一排毛巾,架子上搁着脸盆、牙杯和八个热水瓶,都排列整齐有序,像用墨线拉过似的。墙壁白得耀眼,地板虽是那种沙砾毛糙的水泥地,但洗刷得极干净。我双眼一闭,想起今年“三八节”
  来女监慰问,曾在章彬彬陪同下参观过这些号房。当时我还说过一句夸奖的话:“想不到现在的号房,整洁得跟军营一样。”现在,我自己成了一名女犯,再也不会把号房跟军营联在一起。这是一个与地狱尺咫毗邻而与崇高、荣誉绝缘的去处!叫我特别敏感又触目惊心的,还有墙上的两条标语:“同罪行决裂!向昨天告别!”日后我慢慢明白这两句话像唐僧对付孙悟空的紧箍咒,当罪犯忘记自己身份的时候,干部把这咒语一念,没有不头痛欲裂俯首听命的。号房朝南,玻璃窗外安装着横一条竖一条的铁栅栏。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铁窗,一个失去自由的世界的象征。一阵激烈的寒颤之后,我觉得自己一下子瘫软了,萎缩了,缩小成一只关在小笼子里的小鸟。再看看窗外,为群山支撑着的一片蓝天格外明丽,又恰有两只小鸟从窗前欢叫着飞过。我的天呀,我何时能飞出这个非把我囚死闷死的铁笼子?
  我躺倒床上,哇地一声哭起来,被子枕巾很快就浸泡在我的泪水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听到电铃“叮铃铃”响起,心想该是女犯们下班收工了吧。我很快要跟许多女犯见面,心里的恐惧又加重十分。果然,一会儿,走廊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我连忙侧身向里,又随手扯过一张报纸盖住自己的脸。
  一会儿工夫,我听见有人走进9号号房,通、通、通的脚步声停在我床前。有个尖尖的嗓音大大咧咧地在我的头顶爆炸:
  “喂,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
  我依然躺着,不愿吱声,也不敢吱声。
  “咦,问你呢,怎么不答话?”
  我依然又顽强又心虚地沉默着。
  “哗啦”一声,我脸上的报纸被人掀开了。一个二十几岁长得又好看又有些儿放荡的女犯站在我床前。她撇一撇嘴:“哟,好大的架子!还不起来跟大家认识认识?”
  有生以来,还没谁敢跟我这样讲话。气得我霍地一下坐起来:“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和那女犯怒目对视了两三秒钟,她突然大声惊叫起来:
  “呵哈,你不是梁市长吗?”
  她认识我?我脸上的表情肯定比对方惊惶万倍。因为我一直害怕在这里遇上熟人,却偏偏就碰上熟人。我在脑子里飞快搜寻着在哪儿见过这个女犯。
  “呵哈哈,市长大人!”那女犯放肆而无赖地笑着,“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想想,今年‘三八节’,你来女监慰问我们,在女监的大礼堂,你给我们作报告看看,我们能不认识您这位市长大人?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吕金妹,就睡在你上铺。”
  这时同号房的女犯们都回来了,在我身前围成一圈,七嘴八舌聒噪着:
  “哟,还真是梁市长!”
  “今年‘三八节’,你给我们送来许多书!”
  “梁市长,你穿上号服,又剪短了头发,嘿,让我们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梁市长,你给我们作报告那会儿多威风?瞧,把手这么一叉,站在讲台上,对着麦克风喊:姐妹们,好好儿改造,整个社会都会关心你们的嘿!现今,也得让整个社会来关心关心你了!”
  后来我才知道,学我讲话的那个女犯叫关飞鸾,非常年轻,那个腔调,那个作派,把我作报告的样子学得维妙维肖,逗得女犯们轰然大笑。我把头埋在胸前,恨不能钻到地下去。
  吕金妹说:“喂,喂,同改们,你们再不要左一个市长,右一个市长的叫好不好!进了号子,大家站着一般高,坐下一般齐,都是罪犯。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同改’的关系,都得叫名字。喂,你,尊姓大名?”
  我知道她在问我,可我不答话。吕金妹就凑到我胸前看我的号标。随即叫道:“号标上写着呢,她叫梁佩芬,对,梁佩芬!”
  吕金妹又问我犯了什么事,要关多少年。我咬紧牙关,一字不吐。都是些啥玩艺儿呀,说不定盗窃、卖淫、贩毒、杀人的,什么货色都有,我和你们不是一个粪缸里的蛆!
  吕金妹就撒起野来,在我肩膀上操了一下:“梁佩芬,摆什么臭架子呀,看你胸前的号标,又是红牌,又是‘严管’,少说是十年出头的,说不定比我们的罪还重!你还摆啥臭架子?”
  关飞鸾也在一旁起哄:“如今当官的犯罪,八成是贪污受贿,嘻嘻!你榨了百姓多少油,喝了人民多少血?”
  这时到了开饭时间,要不,她们这样一直闹下去,我不被气得背过气去,她们决不会罢休。
  女犯们在走廊上排成长队,一个挨一个地打回饭菜,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狼吞虎咽。我气都气饱了,不想吃饭,独自坐在床上发愣。走廊上有人叫我:“梁佩芬,梁佩芬!来打饭啦!”
  我没吱声,也不动弹。
  一会儿,就有个身材瘦弱脸庞白皙的女犯,给我打来了饭菜,轻声说:“吃吧,梁佩芬,日子长着呢,不吃饭可是熬不下去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犯叫谢芳,原来还是一名经济学硕士,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因为犯了侵占罪,判了七年徒刑。她大概表现特好,不断减刑,号服上的号标是白的颜色,那是“宽管”的标志。我慢慢地就看出她肯定是改造积极分子之类的人物,管教一天要叫几十次“谢芳,谢芳”,支使她干这干那的。
  她也真是个热心人,一得空儿就帮助同改们学文化,也很乐意为我做些小事。
  谢芳看我还不动弹,又催我说:“多少吃一点吧,要不然你晚上会肚子饿的。”
  我看谢芳说得这么恳切,就端起饭碗。饭,倒是极好的白米饭,也许是当地山区刚收割的新晚稻,香喷喷的,盛满一海碗还小山似的冒尖儿;菜却不堪入目,尽是些黄不叽叽清汤寡水的白菜帮子。更要命的,是放在房门口的那两只盛饭装菜的铅皮桶儿,这里一溜黄,那儿一道黑,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我看过第一眼就把它们和喂猪的泔水桶联在一起了,还有啥胃口进餐!勉强扒了两口饭,我便放下筷子。这种牢饭别说吃,叫我多瞅上几眼,也足够我饱十天半个月啊。
  我把剩下的饭菜往桌上一撂,吕金妹和关飞鸾几个很快把它瓜分个精光,还臭骂我一顿。
  第二天清晨,谢芳又给我打来一大碗稀饭,一碟腌得黑乎乎的萝卜干。我虽然有些饿了,可瞧一眼那样的饭菜,胃酸直冒,仍没有动筷子。不要说当上常务副市长了,从十多年前当副县长、县长开始,我一年到头就难得在家吃上一餐饭,都在会议上宴会上过日子,按流行的说法,叫做“吃阿公的”,弄得我常常服用减肥茶和降脂片。现在,三餐都是罪犯的伙食,我能开口下咽么?
  好在入监时,杨罗亭给我买了许多蛋糕、饼干、巧克力、火腿肠,中队长检查时又手下留情,我就把这些零食藏在我的衣箱里。罪犯家里带来的衣箱一律不准使用了,女监统一制作的规范化的衣箱,每个女犯都有一个,挨着墙根码得整整齐齐。我的衣箱里藏着许多零食杂碎,吕金妹和关飞鸾把它叫做“百宝箱”。
  半夜饿了,我就偷偷打开“百宝箱”吃点零食。不知是哪位名人说的,所谓环境改造人,首先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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