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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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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像锋利的刀子从章彬彬嘴里蹦出来,仿佛要把她与梁佩芬二十多年的友谊一刀两断。刚才委屈得想哭的梁佩芬,眼里收起泪光,换上一种无言的冷漠。
  “你住在9号号房,走!”章彬彬掉头往外走去,“现在,我们就去给你安排一下。”
  章彬彬和我把梁佩芬带进9号号房,安排在靠窗的下层铺位。这个号房只住八个女犯,靠南窗的铺位既通风又光线充足。
  我心想这算是章彬彬对梁佩芬的照顾了。
  随后章彬彬抱来两套号服,说:“梁佩芬,这是你的号服、号标。”
  梁佩芬惊愕地愣着,不愿伸手去接。
  章彬彬说:“这是监狱的规定。全世界的监狱都这样,除了内衣内裤,犯人的外衣外裤都是由监狱统一发放的,一律不准穿自己带来的服装。任思嘉,执行你的任务。”
  我走到梁佩芬跟前,示意她举起手来。她知道是要搜身检查了,不悦地嘟哝着:“这、这,有这个必要吗?”
  “梁佩芬!”章彬彬厉声喝道,“我说过了,监狱有监狱的规定!”
  我也严厉地喊了一声:“梁佩芬,请举起双手!”
  梁佩芬把手徐徐举起,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恼怒。我摘下她的手表,从她兜里掏出指甲刀和钥匙串。
  “这些都是我的日用品,你们也要没收?”
  我说:“女监早起晚睡、上班下班,都以铃声为号,犯人不需要手表;至于指甲刀、钥匙串,为了犯人的安全,不准私人保管。这些东西我们都会一一登记,有的交给你家属,有的放在中队办公室保管。”
  我又从梁佩芬兜里搜出一大沓人民币,也在清单上一一登记了。
  梁佩芬又不满地嘟哝:“连钱也要没收?”
  我解释说:“不是没收。女监规定犯人不准保管现金。今后你家属给你的钱也必须有个限量,而且也得交干部保管。我们会帮你换成代用券,你可以用代用券到监狱服务部买生活日用品。”梁佩芬对金钱几乎有一种特殊感情,看着一大沓人民币被搜走,她气得快疯了:“这、这,你们是根据什么王法?”
  章彬彬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监狱法》。监狱就是监狱,不是高级宾馆,不能让犯人过太好的生活,这样有利于犯人的改造。”
  梁佩芬连连摇头:“不可理解,不可理解!我要买点小用品怎么办?”
  我当即给梁佩芬兑换了五十元代用券。那是一种用牛皮纸印制的相当于五分币大小的小纸片,上面加盖女监印章,有十元、五元、一元、五角、一角等等不同的面值。仅仅从这件小事,我看到如今监狱对囚犯的管理是何其周到细致。在“文革”或更早的年代,严禁囚犯身上带钱,剥夺他们购买必需用品的权利,这当然是极不人道的。改革开放后,允许囚犯收受亲属寄来或带来一定数量的现金,随之又产生了某些弊端:如不守法纪的罪犯用现金收买管教干部,用现金役使其他罪犯代替劳动,用现金购买太多的生活用品过奢侈的生活,还有,万一囚犯越狱逃亡,有了现金他们也在行动上更为方便。有鉴于此,把现金改为代用券并且限制囚犯使用的数量后,以上弊端就基本杜绝。
  梁佩芬盯着一大叠代用券发愣的时候,我已经打开她的一只衣箱。箱里除了衣服裤袜之类,竟有一个精致的化妆盒,里头有小镜子、小梳子、画眉笔、唇膏等等,我心里非常想笑,但是忍住了。对梁佩芬说:“除了镜子和梳子,其它化妆品你都用不上了。”
  梁佩芬睁大眼睛:“为什么?”
  章彬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梁佩芬呀梁佩芬,你怎么还不知道这里是监狱?你如今是犯人!”
  梁佩芬不再吭气了,以下的检查就比较顺利。最后,我在她的衣箱里发现好些食品盒,有火腿肠、牛肉干、巧克力、高级饼干等等,我指着这些东西跟章彬彬交换一个眼色,章彬彬对我摇了摇头,我便装作没有看见匆匆关上箱子。
  整个检查过程,章彬彬就算这件小事给以通融,手下留情。
  我心想,章彬彬还是很念旧的。
  接着,我要领梁佩芬去卫生间换号服。梁佩芬非常抵触,在章彬彬威严的目光逼视下,还是乖乖地去了。她脱下质地极好的西服和套裙,再换上灰不溜秋的既无线条也无性别的号服,原西源市常务副市长的风度一扫而光,离标准的女囚,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了,而章彬彬已经手上拿着一套理发工具在那里恭候。
  “梁佩芬,你坐下!”章彬彬命令道。
  “你,你!”梁佩芬抱着脑袋轻声惊叫,“你想干什么?
  天呀,我的头发也犯了罪?”
  “梁佩芬,你自觉一点好不好?”我给梁佩芬端过一张凳子说,“我们章大队长可是十分照顾你了!要是叫你到楼下理发部去剪头发,你是个名人,肯定围上一大圈人看热闹,你看,是不是跟我下去亮亮相?”
  梁佩芬终于老实坐下了。一把白晃晃的利剪,在章彬彬手上“咯啦咯啦”惨叫着。我不能判断章彬彬是作必要的预备动作呢,还是一时不忍心下手。我看见梁佩芬一头黑发稠密而漂亮,心想该花多少乌发宝蓄发精润发油才能呵护成这番模样。发型也别出心裁,绾成个香螺髻子搭在脑后,白皙的脖子便充分显示它的浑圆和修长,出席什么高层会议或者在大会上作报告,那可是仪态大方,风度高雅的。章彬彬倏地拔下一枚银簪,梁佩芬的发髻哗啦一下松开,长发飘飘,风鬟雾鬓,萧萧飒飒,乌云托月,把一张圆脸衬托得更加端庄清丽。我就想到这种发型原来是变化无穷的,像这个样子出现在与外商的谈判桌上,或是步入舞池歌厅与别的娱乐场所,可又别有一番风韵而更加令人瞩目。用我的眼光来看,梁佩芬算不上漂亮,眼睛不大,却拉了双眼皮。但是,这满头黑发却无与伦比,简直是美发大师的艺术杰作!可惜,可惜,梁佩芬啊梁佩芬,为了你的贪婪和愚蠢,你这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可得为你无辜地牺牲惨烈地殉葬了。
  梁佩芬抹一抹眼角的泪珠,双眼紧闭,像引颈受戮的死囚。
  章彬彬咬咬牙,利剪张开了血盆大口。我看见,随着发丝纷纷飘落,章彬彬脸上也弹落几滴泪珠。但她很快忍住了,一边剪发,一边轻声问起梁佩芬孩子的情况、老母亲现今的病情,等等。我发现,章彬彬的询问总是小心翼翼的,轻声细语的,她深怕触痛了梁佩芬哪一根神经,常常欲言又止。即使如此,我看见她们没扯上几句,都泪眼汪汪的了。我想如果没有我在场,这些与章彬彬身上的警服警帽极不相称的贴心话,也许还会没完没了说下去。但是,章彬彬很快从感情的漩涡里挣扎出来,改换成标准的管教员的口气说:
  “梁佩芬呀梁佩芬,家里的事都不要去想了,关键是要好好表现,好好改造,争取减刑,熬上八九个年头,你就有可能减刑提前出狱”
  我听见章彬彬手上那把利剪“咔嚓咔嚓”地惨叫着,一下一下都剪在我的心尖上。我连忙掉头望着窗外。清源山区,几乎一个秋天没下过一滴雨,清水潭显然消瘦了许多。但潭水依然明净清澈,平静如镜。湖畔的浅滩上有几只丹顶鹤在那里觅食,天上有几只水鸟自由飞翔。我忽然想到梁建成老厅长当年选择这山明水秀的去处建起一座女子监狱,真是独具慧眼。可惜,他老人家哪里能想到,自己的女儿却进了这座他亲手创建的监狱!

  梁佩芬——
  章彬彬给我剪了个“马桶盖”短发,我的入监手续就全部办完了。章彬彬交待说:“梁佩芬,你自己整理整理东西,先住下来吧!”
  她说得多轻松呀,就像这里是宾馆,是我的家。我用哀求的目光瞅着她:“彬彬姐,不,不,大队长!你、你、你再待一会儿好吗?”
  我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好。但我心里清楚,章彬彬是我在这陌生环境中惟一的亲人了。她一走,我将陷入那些罪恶累累的女犯之中,那是多么恐怖!
  中队长说:“大队长忙着呢,哪能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中队部办公室就在东头,有事,你向中队长报告。”章彬彬说着,指了指叫任思嘉的中队长。这个有个挺洋气名字的小姑娘,最多二十五六岁吧,长相很嫩,一脸稚气,在我们市政府里一抓一大把,都是干事、科员、秘书什么的,没有我点头,连我偌大的办公室也不敢轻易进的,现在可好,我得服从这个黄毛丫头管教!
  章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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