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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忙起身付账,老板娘不安地看着窗外,邀请她靠近火炉再多坐一会儿,炉子正烧得火热,水花不断迸射出来。热气使得男孩昏昏欲睡,眼睛几乎无法张开。妇人开始坐立不安,谢过老板娘并告诉她正在赶路,然而,她们已坐了将近一小时。男孩已睡得足不支地,妇人托着他的肩膀,竖起他的衣领,轻拖着他走向门口,向街道迈出。街道两旁种满了筱悬木,踏在枯枝上嘎嘎作响。
小男孩因冷风扭曲了小脸说:〃我要睡觉。〃她假装没听到,她知道他们目前的处境是很可悲的,在这座城市她几乎没有半个朋友。两个月前,战争尚未爆发,她来到这里发现她被孤立了,完全被孤立了。男孩又低声哼着:〃我的膝盖冻僵了。〃她把他带到路旁抚搓着他的膝盖。男孩静下来了。突然灵光一现,她记起了毕竟在这座孤城中,她还认识一户人家。他们是在从诺瓦洛斯克到奥德沙途中的〃乔治亚〃号轮船上认得的,以后也曾见过几次。那是年轻的普拉斯基家人:他是一位大学讲师,而他太太维拉则刚从建筑学校毕业。她们彼此欣赏而成为朋友。后来,曾彼此造访数次,至于普拉斯基也曾与她们痛饮过,因而都成了朋友。有一次他们一起去看卡柯夫队对奥德沙队的足球赛。普拉斯基家为奥德沙队加油,而她和她的先生则支持卡柯夫队,结果是奥德沙队夺标。天啊!当初在那座俯瞰着大海的新体育场中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呀!尖叫、哄闹和一阵阵扬起的灰尘,几乎要闹翻天了。然而,往事只能回味。普拉斯基如今身在红军中不在城内。而维拉和她一样被孤立无法脱困。最近,她曾在亚历山大夫斯基市场见过维拉并交谈了一会儿,但市场毕竟不是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德军几乎天天在那儿逡巡,因此,她们只谈了不到五分钟的话,彼此就未曾再见过面。也许维拉在城里,她还能去那里呢?普拉斯基一家都是俄国人。也许,她能够到维拉家坐坐,无论如何,她必须将孩子安置在那里。然而,普家还很遥远。妇人来回徘徊着。
〃妈,我们要去哪里?回家吗?〃
〃不,亲爱的,我们要去拜访朋友。〃
〃哪一家?〃
〃你还记不记得维拉阿姨?我们要去她家。〃〃好啊!〃他喜欢去人家家里,因而显得神采奕奕。
他们走过斯托葛那夫斯基桥,走上通往码头的街道,街道名称叫做卡兰提尼坡,桥下是一幢幢长方形砂石所建的房子,有些已成废墟,有些已夷为平地。另一座桥拱可能取材于山下,越过桥拱可以望见码头的废墟,极目所见是海边被烧成灰烬和倒塌的屋顶,海平面上,一带未结冰的海水闪着蓝光。
一些漆成铅灰色的罗马尼亚军舰停泊在著名的但已成废墟的奥德沙灯塔旁,由山城左边望去,市立剧院的圆顶在霞光云影辉映下闪亮如海贝。桥的栏杆是以一长排深黑色铁制尖钉围成。人们正提着水桶爬上卡拉提尼山,从水桶溅出来的水珠立刻在路上凝结成冰,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一切是那样美丽。假若情势转危,他们可以留在普拉斯基家以谋对策。
他们已经走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男孩颇感疲倦但并不胡闹,他急促地赶着路以追上他的母亲,他想尽快赶到维拉阿姨家,他喜欢到别人家里拜访。一路上,他母亲数度抚摸他发白的脸颊。普拉斯基家隔壁的人行道上,一些士兵正围着路旁的火把取暖。房子很大,分成几个部分,大门深锁,一群人正鱼贯前进,每个人的文件拿进拿出接受检查。妇人假装赶路,快速通过,没有人注意到她。
男孩又开始不守规矩了,妇人带着他快跑。男孩安静了下来。再一次,她又开始在这座城市中徘徊;潜意识里,她总觉得好像在同一地点逗留太久,以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于是她想,干脆去看几小时的电影。电影早已开演,因为晚间八点以后实施宵禁,违者一律处死。
和一群像她一样因为寒冷而涌进剧院的士兵及妓女同处在这家拥挤、空气又不流通的戏院里,使她感到作呕、晕眩。但至少,在这儿是温暖而且有椅子可以坐。
男孩已昏昏入睡,双手紧握住母亲的手臂,她解开他颈子上的围巾。她已看完两出戏但并未离开,不过,却一点也不知道到底在演些什么。好像是战争片或喜剧片之类的,然而她就是无法知道情节,每一件事似乎都乱成一团。有时候,银幕上出现一个金发女郎的头靠在一个高大男子的胸上,唱着歌,然后女子钻进一辆车中;有时又有黑喷泉的爆炸声,一、二、三、四,隆隆作响,好像有人将铁片撕成碎片,一片、二片、三片、四片,同时好像冰雹的厚土块一块一块像地狱般落了下来,打在锡鼓上,坦克车驶过插满十字架的土地,喷着火苗,冒着白烟。
一个穿着刺绣毛毡靴子、戴着俄国覆有耳罩毛帽的德国士兵正重重地靠在妇人的肩上并以粗大且肮脏的手指逗着男孩试着弄醒他。他张着满是酒气的嘴,好意而有些傻气地说:〃不要睡觉,小男孩,不要睡觉,小男孩。〃
但是小男孩并未醒过来,只是摇了一下头就又睡着了。然后德国人把头重重地压在妇人的肩上并以一支手臂环绕着她,用另一只手去抚摸着男孩的脸。妇人始终保持缄默,深恐触怒了这位德国士兵,怕他会要求看她的证件。他满嘴醺鱼的臭气使她想要呕吐,但是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怒气,不断地说服自己保持镇静。毕竟,这个德国士兵并未做出穷凶极恶的事来,只是一个单纯的鲁夫。何况,他很快就在她肩上进入梦乡。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虽然他很重,但她很高兴他已经睡着了。
金发女郎又再度出现在银幕上,一道道黑色的、白色的光芒随着她穿过整个戏院,一阵怒吼,泉水迸裂,满地的坦克军,阵容整齐的德国军队行军越过沙漠,一面巨大的德国国旗竖立在埃菲尔铁塔顶端,然后银幕上出现小小的尖鼻子、类似女人下颚的希特勒在咆哮着,眼珠急促地转动,嘴巴快速地张张合合,发出〃呵、呵、呵〃的声音。
士兵在黑暗处调戏女孩子以致发出尖叫声,整座戏院是不可思议地闷热,空气窒人,夹杂着大蒜、酒气、醺鱼、阿司匹林和罗马尼亚Chat-Noir牌香水的味道。然而,这样也总比外面冻人的环境好。妇人已稍作休息,男孩也睡饱了。但是,最后一场已经映完,他们不得不离开。她带着男孩走出戏院,再度进入这座漆黑无明的城市。只有凝厚的霜气回绕在黑暗的房子之间,冷得让人的上下睫毛结在一起。几乎被寒冷气流熄灭的街旁火把微弱地燃烧着。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稀稀落落的枪声。这时,已经过了八点。惟恐巡逻队会射杀他们,她牵了男孩没命似的选择人烟最稀少的街道跑着。街旁覆着霜雪的树,像鬼魅似的挺立着。这座城既空芜又阴暗。经常地,在一片黑暗中,突然之间一扇门打开来,透出强烈的光线,出口处,车灯亮了起来,屋内传来阵阵热情尖锐的小提琴声。妇人安全地跑到海边的雪更科公园,这里寂静无人,是个完全被人遗弃的地方。死寂有如一道厚厚的墙围堵在海平面上。白色的枝头顶端,几颗大星星闪耀着。探照灯发出的微弱蓝光划过天空。
妇人慢慢地在人行道上踱步,左边正是类似她以前和朋友一起去观看奥德沙队对卡柯夫队足球比赛的体育场。在已荒废的体育场另一端是一片海。虽然在黑暗中无法看到,不过仍可从死寂中感到它的存在。公园一直向右延伸,这条沥青铺成的人行道在星光下像是一张金钢砂纸。她一面走过,一面注意着一些不同种类的树木,有拖着几及地面的荚的梓树,也有锥状形的洋槐。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走在这无尽的路上。她发现有一个老人坐在路旁的椅子上。
妇人心里狂跳,慢慢地走过。这黑色身影,头部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妇人注意到这个人几乎被霜所覆没,像棵树。四周死寂,但她却不感到害怕,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害怕,只是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天未全明,卡车驶遍全城捡收夜间被冻死的人。一辆卡车慢速驶过雪更科公园。卡车停下来两次,第一次停在一个被冻死的老人坐着的椅子旁,第二次停在一个妇人和男孩坐着的椅子旁。他们身靠着身地坐着,穿着几乎一样的衣服,一件质料颇好的人造猴毛外套、柔软的毛皮靴和灰羊毛手套。他们好像仍然活着地坐着,只是由于彻夜的霜寒,脸色一片苍白,毛上还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