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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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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裹着的棉袄,露出一个瘦小的婴儿:小脑袋像一个大土豆,额头满是皱纹;两只小手像褪了皮的鸡爪;小脚儿只有一个双豆的花生那般大,整个像是一只剥了皮的带着血迹的小兔子。“这孩子不足月,怕是活不成啊!”她掉了泪想着。她赶紧用温水给孩子洗了澡,找了一套洗干净的小衣服穿上,这时她才发现了那封塞在婴儿身子底下的血书。她急忙收进拴在裤腰带上、挎在腰间的那个绣花小荷包袋里,不敢让别人看见。做完了这一切,她才抱着孩子进了育儿室。
  这是一间很大的有几十张小床的屋子,所有的婴儿都在嗷嗷待哺。自从日美开战,育婴堂也断了国外教会的经济来源,过去剩余的过期奶粉,由于海战激烈,美轮也不能从海上运输了,日本当局因为和美国处于战争状态,也停止对育婴堂的糖、奶和粮食、油料的供应。本来在战前由于管理人员的克扣,婴儿就大量死亡、转卖,现在就更陷于饥饿和停顿的困境了。
  “喂,老嬷嬷,这就是你从监狱抱来的那个婴儿吗?”
  说话的是育婴堂的堂长黛维丝。今年四十岁的样子,是爱斯理教堂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的父母是跟理查德·麦克俾斯的父亲俾斯·麦克柯尔和母亲唐娜·巴莎,做为美国第一批“海外布道”的“尖兵”传教士,在1858年6月21日,也就是“天津条约”①签字的第三天,同乘一条“烟狗号”飞剪船来到天津码头的。他们的父母在一起共事,黛维丝就和理查德在广东路的美国大院一块儿长大。耳鬓厮磨,青梅竹马,渐渐他俩发生了恋爱,一起跌进了爱河,山盟海誓,非他俩绝不嫁娶,可是1921年做为爱斯理堂主事的理查德回国述职,却一下子迷上了曾在纽约曼哈顿八十一街“地狱厨房”街头当过“流浪女神”、又在好莱坞做过一阵三四流“肉弹女星”的爱弥丽·莱斯蕾结了婚。黛维丝失恋后,伤透了心。然而理查德送给她一本美国作家纳撒尼尔·霍桑写的《红字》一书,使她读后着了魔,非要向那个做出自我牺牲的女主人公海丝特·白兰学习不可,为了维护理查德的名声,她不但跟他藕断丝连,而且还忍受着痛苦偷偷和他私通。她不得不把他们的爱情结晶——那个私生子,残忍地跟这些中国孤儿一块儿饿死,丢进西山掩埋儿童尸体的骨坑。她如今依然没有嫁人,而宁愿留在育婴堂,为的是能够见到理查德,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只是她的性格变得孤僻、喜怒无常,甚至残暴和桀骜不驯。有时她还大发歇斯底里,育婴堂的人都怕她。
  
  ①《中美天津条约》,又称《中美和好条约》,1858年6月18日在天津签定。为中美签定的第二个不平等条约。
  “我问你哪,你没听见吗?”黛维丝用冷峻的目光直视着王妈妈,又重复地问了一句,“这就是刚从监狱里抱来的那个婴儿吗?”
  “是,姑奶奶①。”王妈妈怵怵怛怛地说着。
  
  ①按教会的习俗,称修女、嬷嬷为“姑奶奶”。
  “那女人是因为什么事坐监狱呀?”
  王妈妈沉静了一会儿,她一点也不敢泄露实情,特别是不敢说出有关红薇跟理查德的一个字来,便支吾着回答:
  “谁知道哩,只听说日本人去逮她男人,那男人跑了,就把她逮着了。”
  “哼!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真是可杀不可留!”黛维丝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响手说着,然后一挥手,“去,抱到屋里,给这孩子登记上吧!”
  王妈妈像听了大赦令似的赶紧抱着孩子走了,她真担心这位育婴堂长一时间犯了喜怒无常的病,会抡起婴儿一条大腿,把一个还没气绝的婴儿扔到西山乱葬岗子里去。
  她忙不迭地进了大屋,几个嬷嬷围上来看。
  “快给这小妮子登记上吧。”
  “叫什么名字?”一个年纪较轻的嬷嬷问着,翻开一个登记的大本。
  “王爱华。”王妈妈为了保护红薇生下的这个孩子,她给这婴儿报了自己的姓氏。
  红薇产下一女婴的消息,已由女监号的牢头张多丽用电话报告给曹刚。
  红薇的坚强,连着受三场大刑而不招供,真出乎曹刚的意料。曹刚使用了最令人动心的丈夫、孩子和她自己的生命保证做贿注,而这个女人却无动于衷。她的坚贞不渝,不仅使曹刚不能理解,反而让他望而生畏。世界上最令人动心的是死亡,而她竟视死如归,奈何以死惧之?保定八路深夜劫狱的事,柴恩波立刻打电话告诉了他,使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得对自己采取临时转移监狱的作法,非常自我欣赏,而且自鸣得意。“啊,这真是我一时福至心灵呀,合该我这宝押赢了!”
  “她产后身体怎么样?”他把张多丽叫到棋盘街的警察局侦讯科的办公室,详细地询问了红薇的情况后这么着急地问着。
  “弱得快爬不起来了,我怕是顶不住了……”
  “那可不行,我不能让她眼下就断这口气,”曹刚咬着下嘴唇果断地说:“我要让她活过来,活下去,留下她这条命,旷日费时地慢慢审讯,一点一点地折磨,总会把她的锐气磨灭,噢,张女士,我拜托你专门照顾好她,给她特殊地开小锅饭,甚至可以买点排骨熬汤,让她恢复体力,”说着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百元的准备票,赏给张多丽。“你要知道,只要有她这口气活着,我还指望用她钓那条大鱼呢!”
  张多丽笑着千恩万谢地收下那数目可观的赏钱,对红薇的暗中照顾,她满应满许地跑走了。
  曹刚打发走张多丽,心里乱乱哄哄地像长了草一时静不下来。他往柴恩波的办公室打电话,问他成衣局的“蹲坑”有什么收获,他回答说,没撤暗哨,可是没见任何踪迹,他失望地挂上电话。
  忽然,他又一阵心血来潮,便坐了吉普车赶往景山后街,他异想天开地想让理查德去探监,并且还对她进行劝降,“说不定这也许是瞎猫碰死耗子——该着呢,他也许能用说教的三寸不烂之舌劝她,回心转意,……死马只当活马医,试试看吧。”
  理查德早晨刚起床,吃罢了粗糙的早点,一块黑面包,夹一个荷包蛋,冲一碗文化米面的茶汤,便坐在办公桌上读《圣经》。昨天深夜,他偷着听了很长时间的“美国之音”广播,到四点钟他才睡点觉,因为睡眠少,现在头还一阵阵发晕。忽然一抬头,他从玻璃窗里望见曹刚已走到院中,正朝他的屋里走来。
  “这讨厌的犹大,瘟神!他又来干什么?这个吃里扒外的狗特务,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真令人厌烦啊!就好像是大绿豆蝇那么令人恶心,”理查德一边望着他,向他招手一边在心里这样骂着他。“德、意、日的战争,打得很不好,轴心国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了。……这小子现在还能把我怎样?他知道我能面见蒋本人,在蒋管区是吃得开的,他还能把我抓进集中营吗?我和这小子有那个连手的‘桐工作’,倒使他不敢轻易陷害我,如果他真的害我,我就在今井武夫眼前揭露他与重庆目前正用‘桐工作’,跟日本在政治上捉迷藏,设骗局,哼,日本人要是知道这受愚弄的把戏,还不活剥他的皮!”他站起来,伸过一只手,微笑着:“啊!曹先生,多日不见,真有点想你,欢迎欢迎,快请!”
  爱狄给他俩沏上茶水,放到沙发桌上便退出客厅。他俩边品茶,边骂那茶水难喝,埋怨茶叶质量太坏。曹刚说:“李会督,咱眼下有这茶喝已不简单了,前不久我去日本看我儿子,哎呀,日本国内苦得不下华北,他们也吃一种叫‘杂炊’的配给口粮,除了让日本人献铜献铁外,还要献沏过晒干的废茶叶。”
  “哎呀,那是做什么用呀?”理查德没话找话地问着。
  “喂马。”曹刚为了显示他的知识丰富,摇头晃脑地说,“茶叶即使沏过,也含有许多维生素,现在战争时期,物资艰难,只好收敛废茶叶掺在草里喂马,好让马吃了败火。啊,战争结束不了,小鬼子自己也受上罪了。”
  理查德小心翼翼地听着不答话,他不知道这条恶狼进门有什么目的,所以他缄口不答。
  曹刚呷了两口苦涩的茶水,便忍不住地说:“李会督,实在对不起,上次我曾对您许诺,我们特高科已侦察到李大波,要下令去逮捕他,可是万没想到保定当局派了这群笨蛋硬让那小子跑了,倒把蓓蒂给逮住了,下了女监。”
  理查德听了这消息,有如五雷轰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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