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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启示录(柳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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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波望着这情景,惊呆了片刻,呆了一会儿他就清醒过来。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他的脑际,他不能忍耐地突然站起身,指着艾洪水的鼻子质问着:
  “艾洪水!你这个坏蛋!我问你,你是怎么给我捏造的口供,把我从敌人的监牢里换取出来?!”
  “混蛋,给我住嘴!”章怀德用那管长烟袋的铜烟锅顿着水磨石的地板,大声呵叱着,“你个混小子,见了老子,屁都不吭一声,你眼里还有我没有?!”
  李大波低下头,不言语。
  章怀德抽搐了一阵嘴角,紧蹙着大虾须子似的双眉,瞪着一对有一道白圈儿的黄眼珠子,从上到下打量着李大波,无限感慨地说:“看你九年出去,混成了什么孙子相!本来供你上学,指望你学成之后,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谁承想你破衣烂衫变成这熊相儿,真是败坏了我章家的门风,不说学好,单学老俄国毛子那套共产共妻,扫地出门,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门庭出身,跟那些穷鬼摽在一起干什么!唉,冤孽呀,真是冤孽!我说幼德呀幼德,死到临头的份儿上,你也该迷途知返啦?!嗯?”
  李大波不接章怀德的话茬儿,不回答他的问话,仍旧接着他刚才的那个可怕的思路追问下去:
  “艾洪水!你到底是怎么把我从死囚牢里弄出来的?给我招了什么口供?替我答应了什么条件了?快告诉我!”
  “呸!你个鳖犊子,你还有闲心管那些鸡巴事儿!”章怀德怒气冲冲地啐了他一口粘痰。
  “爹,您别跟我哥生气了,他现在胡涂了,您先饶了他吧!哥,你就少说一句不行吗!”彩云边哭边向章怀德和李大波两人央告着。
  “舅舅,我看跟他说了也好!”艾洪水微笑着向章怀德提议着。
  “那你就说给这个畜生听听。”
  艾洪水颤巍着他那颗小脑袋,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才这样说:
  “表哥,你放心,没有你一句口供,这里边只有舅舅一人担着责任,是舅舅有钱有势,又有老交情,老面子,疏通了各个环节,要不你怎能从死里逃生啊!”
  李大波静听着,等艾洪水一说完,他就急切地问:“曹刚那小子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他怎能一下放了我?!”
  一提到曹刚,艾洪水一肚子的怨气。他恨曹刚最初把他拉下水,让他陪决;这次艾洪水托他搭上重庆的线,他又没给办成。于是艾洪水便把曹刚跟今井武夫潜入重庆谈判和平条件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才说:“曹刚这王八蛋,起初一心想从你嘴里掏出口供,既向日本、又向重庆两边讨好,可是你死不招供,他就想杀人灭口,我一看不妙,才趁他俩去重庆、香港的时机,托了张景惠和土肥原,又转托川岛芳子,才算把事情办成。川岛芳子现在穷困,开支太大,很喜欢钱,有了钱,这浪货什么都敢干!”
  李大波仔细听着艾洪水的叙述,一边思考他说的话有没有漏洞。听完后,他不放心地问:“曹刚那边不会再找我吗?”
  艾洪水摆着手连忙说:“不会!川岛芳子已把一张枪毙死尸的照片交给他,你放心,在曹刚那儿,你完全销号了。”
  “那小子是两面特务,很有经验,能骗过他吗?”
  “问题是,他敢怀疑多田骏的姘头吗?他敢去问她要人吗?”
  李大波听罢,仍似信似疑;虽然他免去一死能够回到家乡,但他却一直悬念着他被捕的结局,深恐失掉气节像艾洪水那样活着,他认为那将不如死去。受电刑使他丧失不少脑力,他现在也只能思考这专一的问题。于是他垂下头自言自语下意识地嘟囔出这样一句话:“我可不能变成像你那样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章怀德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地骂着:“兔羔子!给我闭嘴!你到是一个硬骨头,你给谁当硬骨头啊?混蛋!把你好容易鼓捣出来,不说好好谢贺谢贺你表弟,还骂人家,真是混帐东西!还不给我好生呆着你的!”章怀德一边骂着一边用烟袋锅顿着地面,发出嘟嘟的响声。
  姜氏抹着眼泪,掀起李大波的衣襟,看见还没有结疤的红赤鲜鲜的伤口,便拍着他的肩膀哭着数叨着:“我的儿哟,看让日本鬼子把你收拾得这样惨,这群狠心的东西!你回咱家多好呀,可别再喝了迷魂汤似的往外瞎跑踧去啦,往后好好守家在地的过日子吧,……孩儿呀,你爹为了你,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钱两,去了房,卖了地,兑出买卖,才把你赎回来呀!我们老了,还不是冲着你过这份家业吗?你好好在家呆下来,支撑着咱这门户,也好像个过日子的人家呀,孩子,你可别再顶撞你爹,为了你,他前些时都愁出一场大病啦……”
  这时,天色放亮,收拾院子的家丁和干活的长工已经都起来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他们听说马车到底把少东家接回家来,都把脸贴到客厅的双层玻璃窗户上,争着看这位“红党”是什么样儿的,把这当成一件乡村庄户上发生的奇闻轶事来欣赏。
  章怀德看见他的儿子低下头不再言语,觉得这幕戏已经演得够火候了,应该见好儿就收,便站起身来,拽一拽他那团花缎袍,颤巍着胡子,用不容分辨的威严口吻宣布着:
  “幼德!你听着,老子我对你要约法三章:第一,对你严加管教,不准你再逃走;第二,你应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接续香烟,听说你在外边弄了个娘们,咱家可不收留那野货,你往后死了这条心;第三,别跟着穷老俄那套办法走,要循规蹈矩,按孔孟之道做人,安身立命,光耀门庭。这回你敢再违抗我,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才怪!喂,邢子如!”他朝屋外的廊庑喊叫了一声。就有章府的管家邢子如闻声走进屋来。
  邢子如穿一件灰布长大衫,一进客厅便请了一个蹲堆儿安,站在一边恭顺地问:“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邢子如!把少东家带到东院去,叫他先歇息歇息,好好扶侍他,人参鹿茸伺候着,着实补养补养身子骨儿,……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小的就按老爷吩咐的去办。”邢子如双手侍立,弯腰深深鞠着躬回答。
  “章虎!”章怀德喊了一声,马上有一个年轻的护院,包着头,腰里缠着褡袍,挎着一只盒子枪,跑进来,“章虎!这差事交给你,带上枪,好好看住少爷。不能让他出咱这庄院,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休想有你的活命!”
  最后,他瞪着大眼珠子环视一遭仆人和家丁、长短工,以主人无上权威的语气宣布了一条章府家规:
  “喂,我说,上下人等,你们都给我听着,谁也不准‘尿炕’——把少东家从关内监狱弄回来的消息向外说,谁要是走漏了风声,叫我查出来,我就送他上日本宪兵队,进监狱下大牢!听见了吗?”
  “听见了。”仆人家丁异口同声地应和着。
  章怀德颤颤巍巍地走出客厅,到正院他的卧室休息去了。
  邢子如和章虎两人架着李大波,回东跨院去。李大波经历了这场非常意外的冲击,只觉得身心格外劳瘁,加上乍一砸开镣铐,觉得头重脚轻,时时都要摔倒。他走过前厅时,围在那里的男女仆人家丁,像刮风似地传递着小话儿:
  “啧啧,看少爷瘦成啥样儿啦,光剩一副骨架了!”
  “唉,让鬼子折磨成这样,不好说能活啦!”
  “要是他亲娘活着,还不知哭成啥样呢!……”
  东跨院自成格局,有几棵石榴树,院中心有个荷花缸,里面长着鸡头米,菱角,很幽静。一明一暗的两间北房,十分宽大,有暖阁还有地灶,拾掇得很整洁。外屋摆着一套紫檀花梨的家具,大写字台,皮转椅;迎门墙上挂着刚卸任的伪满总理大臣郑孝胥画的“松鹤延年图”,靠墙的书橱里摆着曾文正、左宗棠的文集。一派书香的气质。
  内室有一张大铜床,床前有一道“惜春作画”的镶嵌屏风,茶几,大衣柜,帆布躺椅,地上铺了棕色羊毛地毯,墙上挂着春夏秋冬四扇屏,还有一只没有弹药的短铳猎枪。这里本是章府招待上宾的客房,所以才如此讲究。这处精心布置过的房间,仿佛正以它的安乐、舒适向一个刚出狱的囚徒炫耀。
  李大波离家九年,变化很大,他过去在家时,不记得有这套客房。听了章怀德刚才宣布的约法三章,他觉得真像从原来的日本监狱掉到另一座庄主的监狱。他知道自己已完全失掉了自由。眼下他无心细看这屋中的陈设,他的头像灌了铅般的沉重,而且疼得似乎马上要裂开。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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