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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码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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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6(1)
  老邓说的不错,首席小提琴八师兄在剧场的大幕徐徐拉开的时候,正躺在开往中国西南边界的大卡车上。他全部的钱——他卖掉了那架120相机——只够勉强让卡车司机答应将他捎到银见县城。他带上的最为重要的行李,就是那支史特拉琴。他想的是如果需要讨饭,就拉着这支世界级的小提琴讨。
  八师兄真正的人生就这样开始了。
  他在昆明给七师兄写了一封信。他不能让白沙码头认为他失踪了。他在信里说,要到滇西边境去闯荡。闯到哪里算哪里,碰到什么算什么。也不排除闯出了境就留在了外国。
  最不能排除的,就是一无所获,人死球。那么这封信就是遗嘱。一,请把我烧了,骨灰运回重庆,葬在天梯石壁里面,象大师兄说的一把水泥糊个天衣无缝。(写到这里他想,说不定我会成为第一个悬棺,不禁有点兴奋。)二,大家不要记恨公主。人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何况她终究也是我们码头上的孩子,她以后若有困难,大家要尽量帮助。
  他想继续交代,却发现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不禁有点吃惊,也有点沮丧。更加明白了自己其实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只好就这样付了邮。
  到了银见的次日,他生平第一次吃上了免费的午餐。八师兄的勇气在于他兜里还有钱,却定要象穷途末路的逃难者那样白吃。我不能等真的弹尽粮绝之后才去被逼出勇气来。我要在任何时候都能表现出任何需要的遭遇。需要我遭遇着什么我就遭遇着什么。我既然是全中国都数得着的大剧院里出来的,怎么会不会表演呢!笑话了!既然舞台上的正式表演无人观赏,那么下面的非正式表演就应该有它的作用了,他想。而且要白吃得体面,他又想。我要人家白给我,却不能侮辱我。我一定要象一个高贵的人暂时落难,让有远见的人来帮助我。书上说的有贵人相助,但只有自己也差不多是贵人的人才有贵人相助。一定是这样。
  他路过一家理发店时进去照了照镜子。阿弥托佛,我长得并不富态。我家乡的典型相貌本来如此,有一种狼一般的瘦削和强悍。我只需耷拉下眼皮,将强悍收拾起。若说饿了几天,那是有人相信的。阿弥托佛,我长得并不低级。尤其是我的鼻梁挺直,又有足够的长度(书上说的,下等人往往都有短而塌陷的朝天鼻),如是你稍微有点眼光,就不会将我象狗一样的赶出去。
  尽管有大码头淘出来的某种鄙气,为了做得象,八师兄还是故意饿了三顿。这是他第一次体会故意饥饿的难受。而且,他相信,人挨不是非挨不可的饿时更加难受。
  他在银见县城游荡。这个中缅边界的小县城肮脏凌乱,野狗乱窜,而且到处当众交媾。八师兄想起大师兄家里那条叫杠碳的大黑公狗…他明白自己在想念家乡了。
  啊,一切还没开始呢,他提醒自己,我一定不能软弱。
  他相中了一家食店,卖炒菜、米饭和云南米线——这才是真正的云南米线,显然比在昆明吃到的地道。他咽着口水,撑出三分气派,跨进去,坐下来,要酒要菜,提醒自己,慢一点吃喝,尤其不能先忙着喝酒。
  他努力慢慢地吃喝。一边认真听旁边的人聊天。
  靠近门口那一桌的聊天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里的方言比昆明的重一点,但还是能听出个大概。他听出来,离这里不远有个偏偏镇,赌石头的多,大赌小赌都多。他心中一动:要不,就先去那个偏偏镇?
  不觉吃了五盘菜,这时候,店主发问了,你有钱没有钱?
  他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很沉着,问这是这里的习惯吗,先问顾客有没有钱?
  一般不问,看情况还是要问一下的。店主说。
  八师兄来了兴趣。那我是个什么情况呢?
  老弟你至少饿了两天了吧。店主笑起来,拿过粗大的烟筒,吹燃了纸捻子。
  八师兄低下了头。这是第一课。社会比才子厉害。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6(2)
  但才子决定进入社会。他说今天的饭钱还是有的,煮一锅米线吧。
  你要把钱摆出来,店主说。
  八师兄略一思索,明白了今天不可能硬来。但也不愿轻易就范。他笑起来,叹口气,打开琴盒,将小提琴取出来。他说:实话说,身上已经没有现钱了,跑江湖的手艺还是有的,我今天卖唱还店家您的饭钱。不由分说就开始拉。他拉了《祝酒歌》,看店主饶有兴致,又拉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琴声引来了一些观众,他们的眼里流露出钦佩。八师兄不由得意气风发。他说,我用我的手艺来抵偿你您的饭钱,您叫我拉几支,我就拉几支。
  没想到店主却立刻地慢慢地说不拉了,把乐器留在这里。
  八师兄暗吃一惊。以前一直听说云南人厚道,脑壳少根弦。继而明白了,边界就是边界。
  再看那些围观的,很是平静的各自离开。他突然就很真实的感觉到了——江湖。
  这才是江湖。白沙码头算什么江湖?想起以前众师兄弟在一起,个个都是是江湖好汉。现在想来很是好笑了。
  但他反而非常非常的轻松了。他问,我应该付多少钱?还煮不煮米线呢?煮,就是九块六角。店主的回答平静而认真。这店主见得太多了,八师兄想,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想,九块六,我这支琴,一千个九块六,啊不,一万个九块六也不止啊!那么这支贵重的史特拉琴,其实是我的包袱。
  他想,我何不将这包袱暂时交付这店主呢?
  他问,如果我把乐器押在这里,我拿了钱来取,你取不取?
  会取给你的。这里没有人乱来的。
  他立刻相信了。这种地方恰恰是最不乱来的。他说那好,请煮米线吧。
  吃完米线,他把琴拿起来,递到老板手上,说请暂时替我保管,等我拿到了钱,就来结帐取琴。说完,转身出门。
  一出门他就后悔了。这支世界名琴啊!这支琴自从到了我的手里,还从来没有交给别人————就是这种感觉让他后悔。也不过九块六嘛,我就把一支名琴交了出去,这一来恐怕凶多吉少但是他明白,此刻倒回去给钱,自己办不到。无论如何办不到。那么明天再来给钱吧。如果这一天这琴就出了事,也只有认了。他横了心,头不回,继续走。
  他已经过了马路,却听见后面老板在叫他回来。
  他感到事情有变化。果然,老板说看来老弟真是没有钱了。没有钱了,请你吃顿饭还是可以的。你把你的乐器拿走好了,放在这里,耗子要去啃。
  他一阵狂喜。原来刚才老板是在试探他。他接过琴盒,说那就谢谢老板了,我拿到了钱一定来结帐。
  老板说,结不结都无所谓,几块钱。
  他重新上路。吃饱了,人反而有点飘。他突然明白,刚才自己已经赌了一把,而且赌赢了。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就是要敢于赌,他想,只有不怕输,才有可能赢。顷刻之间他理解了赌徒。
  而且,他一下子喜欢上这地方的人了。
  八师兄打听到,离这里只有二十多里路的偏偏镇,好赌石头。所谓好赌,就是因为可以赌得小一点,同时离县城远一点,就比较随便一点,容易看得见,容易加入进去。象这里,你如果不拿出一笔钱出来,让别人相信你要来真的,那么话都懒得同你说。偏偏镇那边呢,赌些“碎碎石”,你可以随便看看,随便问问。八师兄完全没有赌石的本钱,更是完全不懂赌石的奥妙,至于怎样从这些石头身上搞到票子,彻底一个空对空。但不管怎么说,你总得靠近那堆石头——到现在为止,他按照昆明那老头的指点,从昆明出来,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那种可以让人暴富也可以让人倾家荡产的石头象什么样子,看也没有看上一眼。
  八师兄踏上了去偏偏镇的小路。这是一条红色的小路:它本来的红土被践踏出来,破破碎碎的,依稀看去,倒象一副油画上凸凹不平的颜料。八师兄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放眼望去,四野空荡,只有深蓝的远天和头顶的云团,没有人烟,也不见飞鸟,侧耳听听,空气中没有一丝声音。他莫名其妙的是,总觉得有一种气味。什么气味,他说不出,但总之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应该有的气味。难道是老虎的气味吗?他裂嘴笑起来,打了个冷战。他来在这世上已经二十多年,第一次发现了无人区。无人区。他想,再走一节,我应该看到路边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有告示,说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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