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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码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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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发现了无人区。无人区。他想,再走一节,我应该看到路边有一块石碑,碑上刻有告示,说有老虎,已经吃了数人,行人必须结伴,在黄昏之前通过,云云。这是武松在景阳岗遇到的情形。他害怕起来,放慢了脚步。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6(3)
  他想找个人问问路。我这条路是不是到偏偏镇去的?但是他明白无人可问。我第一次来到了一个要问路都找不到人的地方,他想,一时间倍感凄凉。
  出来这么些天,他第一次感到后悔。不严重,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但的的确确是后悔。我有没有必要,他想,为了不拿给一个女人小瞧,就背井离乡,出来想发横财?
  但是也只后悔了这么一小会儿,因为他突然遭遇了一队马帮,而且被洗劫一空。
  他在犹豫着转过一个山嘴之后,一眼看见山坡上歇着一队马帮。几个汉子坐着,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看样子他们早就发现他了,正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到来。
  八师兄从这些人的眼神里明白:危险来了。八师兄虽然非常年轻,还说不上有阅历,但早已熟悉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白沙码头的众师兄弟里,只要有几个人对一个人不怀好意了,就是这样的眼神。全人类在眼神这一点上,是不约而同的。
  但他并不害怕。他自己都有点奇怪。刚才,在没有面对危险时,是害怕的,现在反而不怕了。不但不怕,还有一点想开玩笑的欲望。而且突然想起来了,刚才闻到的空气中的什么气味,其实就是马的气味。而且,小路上的泥土给弄成了油画,那也是因为马蹄。原来这条小路是马帮的。
  他想起了一个电影,里面的插曲里有一句歌非常的优美:山间那个铃响马帮来也——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其中一个人冲他喊了一声:喂,上来。他正想问,就看见另一个人的腿上横着一条枪,而且是冲锋枪,是那种白沙码头的人都很熟悉的“花管子冲锋枪”。聪明的八师兄立刻非常顺从的往坡上走去,而且作出很愉快的样子。
  喊话的人问,箱子里面是哪样?
  八师兄就笑了起来,心想狗日这提琴盒子终于惹祸了。原来这只琴盒并不是小提琴形状的,而是长方形的,而且蒙着很好的羊皮,浅咖啡色,精致而美观。当初从昆明出来的时候,曾经考虑过,容易引起歹徒的误会,应该换成提琴状的盒子,但一来有点舍不得这“原配”,二来这种盒子比较规矩,放得稳当…现在,这些家伙一定以为里面放着大量珠宝。他说,我打开你们看看。将盒子放到地上,准备打开。
  没想到拿枪的家伙突然叫了一声你不要动,而且将枪对准了他。
  八师兄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怕里面是武器。他说那你们来看嘛,里面是乐器。说着退到了一边。
  从马匹堆里钻出来一个人,一个肮脏的半大小子,耗子一样的窜到琴盒前,一抬手就把盒子打开了。八师兄心想龟儿比老子还熟练些。
  然后半大小子报告说是胡琴。喊话的上前一步,把提琴拿出来,说什么胡琴,这是蒙古的马头琴吧,恩,这是不是马头琴?
  八师兄忍住笑,说差不多。喊话的把琴往地上一丢,又扯出琴弓,也一丢,把琴盒提起来,拍了几下,里面的琴弦呐松香什么的都掉了出来。那边拿枪的说还可以。喊话的就把琴盒合上,往一个马鞑子上一放。
  半大小子命令道,把钱拿出来。
  八师兄早有准备。是的,他对遭遇偷或者抢,是早有准备的。他作出痛苦的表情,慢慢地,微微颤抖地,先从裤兜里摸出两三块零钱,又从上衣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二十块整钱,交给半大小子。感觉上,这应该就是全部财产了。
  他说,你们可以搜。他将衣兜裤兜翻出来。但半大小子不理睬这一套。他突然扯开八师兄的裤子,又扯开他的内裤,又扯开内裤里层的拉练,将他真正的库存,卷成一卷的共计四百元人民币,缴获,然后,扬起他鸡爪一样的手,给了八师兄一个熟练的耳光。八师兄的鼻血流出来了。他很吃惊,龟儿好内行!
  半大小子抓起提琴,要往地上掼,八师兄真正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但听到拿枪的说不要砸。
  拿枪的问,你是哪点的人?八师兄说昆明的。他明白若是很远很远的外地人,那就更危险。大概因为音乐的原因,他比较能够模仿方言,他自认为这几个字还象昆明的。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6(4)
  住昆明哪点?
  圆通寺。他将“圆”说成“颜”。
  圆通寺里面?对方讥讽笑起来。
  当然是外面。他将“当”说成“担”。
  外面哪点?
  离卖酒的不远。
  卖哪样酒?
  玉米酒。他将“玉”说成“易”。
  你要去哪里?
  八师兄往前面一指,说前头的小街。
  去做哪样?
  找朋友。
  朋友是哪个?
  我说了你们也不一定认识的。他这么说是为了思考的时间。他自觉这句话最象地道的云南话,一时颇有几分得意。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笑起来。显然偏偏镇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认识的。
  八师兄也跟着笑起来。他后来很奇怪,也因此佩服自己,就是还笑,真笑。他说人家都叫他麻腊壳。
  这个,是他在银见县城骗吃骗喝时,听一个人喊另一个人。当时他扭头看了一下,那被喊的是个麻子。后来他在街上,又碰见几个麻子,一时间想到,未必这一带麻子多吗?
  几个人没有吭声,似乎默认了偏偏镇上有这么个这小子认识的麻子。
  突然,拿枪的说,你把这个弹来听听。他指的是小提琴。它已经被半大小子不知什么时候丢在地上了。
  八师兄上前两步,拾起琴和弓。自从十多年前他从枪林弹雨中捞出了这支世界级的小提琴,这是他第一次将它从地上捡起来。琴上沾了些红色的泥沙,他想了想,没敢去弄掉。他想这家伙说弹,说明完全不懂得这东西。他的心里涌起一阵十分充足的骄傲,而且迅速变成炫耀的冲动。他调弦。然后飞快地拉起帕格尼尼的第二协奏曲。这是帕格尼尼最“吵人”的东西——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包括同行。象公主吧,早先是那么佩服他的,但只要他一拉起这个曲子,她就要说算了,还是拉小夜曲吧。
  他不停地拉。这个曲子要拉完,得二十分钟。不到三分钟,拿枪的说,哎,拉一个另外的,你会不会拉刘三姐?
  八师兄坚定地摇摇头,说,这种琴拉不起那种歌。
  恩?几个人都蒙了,那么,喊话的小心地问,《十大姐》呢?《十大姐》是云南民歌。
  也不行。
  那,拿枪的有点明白了什么,问,《大海航行靠舵手》呢?
  八师兄摇头。
  那么,拿枪的讥讽的笑了笑,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也不行罗?
  对。
  拿枪的突然把枪对准了他,轻轻地说你今天不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给老子拉出来,老子马上弄死你在这点。他扬了扬下巴,那半大小子就弯下腰开始解鞋带。
  解鞋带?八师兄有点纳闷。但立刻反应过来:勒死。在白沙码头的时候,有一次打了个什么赌,农村户口的老十一就用一条鞋带勒死了那条著名的大狼狗大黄。大黄是负责守卫射击俱乐部的枪支弹药的,有国家户口,因为武斗无人管了,给不知哪一个弄了来。
  八师兄就哭了起来。他居然可以说哭就哭,当时就很惊讶,后来则十分的佩服自己。他说你们要弄死我,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乐器,是外国的,人家是用十二平均律定的弦(他说十二平均律的时候,偷看了一下他们的脸色,感觉到了他们的自卑),分成一个一个的半音,而且人家是用来专门演奏和弦的,听嘛,同时有好几个声音出来(说着立刻就拉了几组和弦。他看见拿枪的微微点了点头)而且这是人家拿来教西洋乐理的,跟我们中国的音乐,就象驴胯和马胯,搞不到一起…驴胯和马胯,让对方全体愉快起来。在这突如其来的愉快之中,他索性拉起克勒最尔练习曲中的半音阶练习。这呻吟一样的上行的和下滑的一串串半音,把马帮整个拖垮了。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咳嗽一声,问你是不是想出去?
  他刚想问出哪去,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出境。他们认为我是逃犯。他迅速斗争。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是个好人反而最不安全。他说出得去就出去。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6(5)
  拿枪的慢慢站起来,所有的马匹都开始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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