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此时阿尔伯特心中更加为失去罗兰的签名而后悔,同时又想起自己给猫王写过一封信,开头称呼他为“尊敬的普莱斯利先生”,可惜没被理睬。正想到这里,一个警察打开了囚车门,先给斯台凡打开手铐,又给阿尔伯特打开,把护照递给他们,说他们没事了,不过又添上一句,建议他们还是尽快离开意大利。
他们默默地回到旅馆。睡觉是别想了,一方面,鲜花广场的市场上已忙乱起来,另一方面,他们的房间已是乱七八糟。床被拆开,几个床垫子排成一排,竖在墙边。他们的衣服和其他家当都堆在地板上,另一小堆是洗漱用具——牙刷、修面刷子、刮胡刀片、牙膏、梳子等等。斯台凡和阿尔伯特都认为,尽管警察的要求没有什么法律依据,他们还是应该立刻照办。他们打算去坐夜车,不过这会儿就收拾好了旅行袋,跟旅馆结了账,坐车到特米尼火车站,暂时将行李寄存下来。
斯台凡到火车站地下盥洗间洗澡,阿尔伯特在旅馆里已经冲了个澡,就一个人往城里走去。他打算驱散心头的阴云,郑重其事地与罗马告别。毕竟他要告别的是人生的一个梦想。他很明白,自己不会再做一次在罗马居住较长时间的努力了。如果没有一点自欺的精神,这样的告别是无法做到的。阿尔伯特很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为什么不欺骗自己一下呢。举例来说,这个城市对他还是完全陌生的,然而他劝说自己,他必须与这个他心爱的地方告别,乌龟喷泉,滨河路上的圣马利亚广场,人民广场上圣马利亚教堂中卡拉瓦乔(卡拉瓦乔(约1573—1610,意大利画家,对十七世纪欧洲现实主义绘画的发展有较大影响,倡导以宗教改革者的批判精神来处理宗教题材。后文中出现的《 弹曼陀林者》、《胜利的爱神》、《年轻的酒神》、《马太蒙神召》等都是他的作品。)的画,博盖塞美术馆中贝尔尼尼(贝尔尼尼1598 1680 ,又译贝尼尼,意大利雕塑家、建筑师、画家和戏剧家)的《达芙妮与阿波罗》,以及天使桥畔锈迹斑斑的船形喷泉,船上雕着“卡美罗·西里奥拉”的字样。这条船曾出现在帕索里尼的电影《乞丐》中,正是这部电影,让他第一次注意到了这条船。此时他在心里说,这是他的船,他冲到河堤上,满怀离思的眼睛望着堆满垃圾、多年无人光顾的破旧的甲板。
还有人民广场上圣马利亚教堂的卡拉瓦乔,他在心里说,这是他的卡拉瓦乔,他不那么理直气壮,因为阿尔伯特认识至少十几个同学,也曾把卡拉瓦乔叫做他们的卡拉瓦乔。毕竟卡拉瓦乔在艺术史系的课程中是一个重点,就像在哲学系——阿尔伯特副修哲学——黑格尔是重点一样。卡拉瓦乔在艺术史系的地位,与黑格尔在哲学系的地位不相上下,至少系主任德尔布吕克教授是这样认为的,他是卡拉瓦乔研究方面的泰斗。他认为,总的看来,一方面,艺术史应按照卡拉瓦乔的方向发展,另一方面,艺术史源出卡拉瓦乔。所以,德尔布吕克的弟子同样以研究卡拉瓦乔为主,这不奇怪,而阿尔伯特亦然,这也不奇怪。
在德尔布吕克的一次考试中,阿尔伯特作了有关卡拉瓦乔的口头报告,但结果并不理想。他打算写一篇关于《胜利的爱神》的文章,毕业论文也想写这个题目。“爱神”陈列在达勒姆美术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看到这幅真迹。他或是在上午坐地铁去系里的路上去看“爱神”,或是在午饭以后去看,何况达勒姆美术馆有一间餐厅,大学生在那里吃饭几乎和在学生食堂一样便宜。饭后,他往往坐在长椅上仔细观摩“爱神”,而且经常睡眼惺忪。有时,他甚至在这幅画着裸体美少年的画前进入梦乡,梦里出现的却不是裸体少年,而是一个个年轻女郎,有一段时间还梦见了一位同样研究卡拉瓦乔的很特别的女同学。
可惜呀,做双人的口头报告是没有指望的。何况德尔布吕克也不允许学生做双人报告。再说这位女同学是专门研究《年轻的酒神》的,《酒神》收藏在乌菲齐美术馆,因此她得以到佛罗伦萨待了一段时间。阿尔伯特想,这位女同学总不会坐在“酒神”前梦见他阿尔伯特吧。也许她会梦见一个佛罗伦萨青年,一个像卡拉瓦乔的“酒神”一样上臂肌肉坟起而剑眉朗目的青年,一个骑摩托车的朝气蓬勃的乔万尼或乔吉奥。
阿尔伯特之所以会在卡拉瓦乔的画前睡着,也是因为他研究了几个小时的裸少年,实在是累了。他对于裸少年并没有特别的兴趣,只不过他不得不认识到,学习艺术史到了一定的程度,结果就是研究裸少年。若是将他的仅微微隆起的上臂和赘肉颇多的右大腿忽略不计,他的体格也算得上健美,然而“爱神”没有多少阳刚之美,并不合乎他的口味。最初他被那小家伙迷住,那主要是因为他的身体是自由自在的,不受拘束的。仿佛透过那少年裸露的皮肤,“爱神”让他感觉到了令人艳羡的快乐和自信。
另外,卡拉瓦乔的“爱神”仿佛是受着性冲动的激发,而并非为它所折磨。阿尔伯特却相反,总是感到有只小老鼠在咬啮着他,蚕食着他。他那总是躁动的青春的躯体让他苦恼,即使是现在,他也经常产生扒光衣服、赤身裸体的冲动,仿佛自己包在一身又紧又不合身的衣服里。他嫉妒那少年的无拘无束,他愿意像他一样赤裸,毫无羞耻之意,冲破自身和世界的束缚。然而他在报告里无法这么说,而且,在这幅画前消磨的许多时光里,他对那少年的兴趣越来越小,而对那少年两腿分开箕踞其上的那块布的兴趣越来越大。
阿尔伯特早就感觉到这块布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总也抓不住。有一天,他恍然大悟,卡拉瓦乔把这块布的褶皱画成了女人的阴部,一条心形的弧线就是一条皱褶,然后深处又是一条小得多的心形弧线。这些皱褶和少年臀部的曲线构成了一条较长的线,一个肛门和阴部的平面轴线。当阿尔伯特第一次弄明白褶皱的含义时,他感觉热血上涌,觉出还站在美术馆里、站在画前的自己大汗淋漓。然而令他血脉贲张的并不是羞耻和窘迫,而是一个发现者的快乐,就像霍华德·卡特(霍华德。卡特1873—1939,英国考古学家,发现并主持挖掘了埃及国王图特安哈门(公元前1361—1352在位)的陵墓)在图特安哈门陵墓前的快乐。
当然,阿尔伯特没有将他的发现立刻泄露出去,但他越是频繁地细看那些皱褶,就越发有把握。他想,是否这个女阴才是画作的真正的中心呢?卡拉瓦乔画这个裸体少年,是否用意在于用最隐秘的角落来表现女性的赤裸呢?
阿尔伯特越来越经常地跑去看这幅画,尤其是看那个地方。他觉得它既是这幅画的奥妙所在,也是它的自白。它一定有着某种意义。阿尔伯特也曾想从这个角度出发构思他的报告。他自然心知肚明,如果他不靠幻灯机和发光指示棒的帮助来阐述他的观点,他的发现即便算不得骇人听闻,也是一种挑战。
不过他还是先从画中少年谈起,也谈了谈肉色的使用和鹰翅的特别之处。他指出翅膀上有几处刻痕,只有面对立体感如此强烈的真迹才看得出。此外他还着重指出,左翅尖搭在少年的左大腿上,几乎是轻柔地抚摸着,同时又像一个箭头,指向少年并不显眼的阴茎。阿尔伯特不假思索地用了“不显眼的阴茎”的说法,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因为在德尔布吕克的课上是可以畅所欲言的。所以他转入他的真正观点时也略无迟滞,用发光指示棒先指出女阴的心状轮廓,再勾画出鲜明的曲线,最后是平面轴线。他简单明了地把这个轴称为肛门一外阴轴,他多次提到肛门一外阴轴,却发现听众漠然置之,没什么反应。
作完了报告,打开了灯,阿尔伯特看到同学们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仿佛没有人被他的褶皱观点震惊或是激怒。就连德尔布吕克教授也若无其事,他先是客气地说了句谢谢阿尔伯特的报告,然后出其不意地厉声说,人必然有躯体。“人必然有躯体,”德尔布吕克斩钉截铁地说,就好像阿尔伯特要跟他争论似的。之后德尔布吕克又讲了讲艺术动机史方面的问题,讲到尘世的爱神与天堂的爱神,提到了里米纳尔迪和马内蒂,阿尔伯特对这两个人闻所未闻,而据德尔布吕克说,要谈卡拉瓦乔,就不能不提这两个人。最后,他回到阿尔伯特的褶皱观点,冷冰冰地说,在卡拉瓦乔研究上,这个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