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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讲座他没赶上,但是在一个星期一的晚上,他准时出现在第二次讲座上。讲堂里挤满了人,不都是学生,还有些听众是从城里来的,显然是对艺术感兴趣的柏林人,大多数都是上了点儿岁数的人。也许他们也是学生,因为老年教育已经实行一段时间了,人们在结束了职业生涯后,可以再到大学里注册。从原则上讲,阿尔伯特压根儿不讨厌老年人,也绝不反对老年教育。让他厌烦的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选择了学习艺术史。他们干吗不学计算机或是生物呢?干吗不学牙医呢?他想。不过,研究电脑、植物或是动物,对年龄多少都有点要求,不行啊,只好学艺术史啦。如果不学艺术史,那就学哲学。
让阿尔伯特厌烦的还有一点,这些大龄学生在课堂上参加起讨论来一点也不瑟缩,年轻学生们总还有点羞怯,需要几个学期的时间才能积极发言,可这些老人毫无迟滞地侃侃而谈。他在哲学课上学到,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或者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中几个较长的段落,就可以让这些大龄学生闭嘴,出自盎格鲁~萨克逊地方的较新的分析哲学也很有效果。比如奥斯丁和西尔莱斯的语言行为理论就对大龄学生的羞怯问题很合适。只要上这么一堂课,讲讲言内行为、语内表现行为和言后行为的区别,就足以把一堂由大龄学生独领风骚的课变成一堂平常的课。与此相反,关于尼采的课却是没什么好处的。恩斯特·布洛赫(恩斯特… 布洛赫1885—1977,德国哲学家、作家)的课也一样。布洛赫和尼采都是货真价实的能让大龄学生破除障碍的人。阿多诺(阿多诺1903 1969。德国哲学家、音乐学家,法兰克福学派主要代表)就差一些。对于阿多诺,大多数大龄学生首先表示愤怒,之后就不置可否了。可惜在美术界没有一位阿多诺。这么说吧,所有的画都是布洛赫派的,而不是阿多诺派的,抽象画也不例外,对于抽象画,大龄学生们是相当鄙薄的。马克·罗斯科或者是罗伯特·马瑟韦尔(马克… 罗斯科1903—1970,美国画家,后期作品有抽象风格。罗伯特·马瑟韦尔1915—1991,美国画家,抽象表现主义的主要代表)——那没有问题。行动绘画或者是大色域绘画——也一样没有问题。在观摩一幅波洛克(波洛克1912—1956,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主要代表,以在画布上滴溅颜料作画而著名)或是罗斯科的画时,若是能宣称自己看到过原作,就更没问题了。
跟阿尔伯特一起学习的大龄学生几乎看到过所有的原作,而年轻的大学生们却只看到过印刷品或是幻灯片。就连卡拉瓦乔的画,大多数大龄学生也看到过真迹。德尔布吕克讲过一堂“卡拉瓦乔和音乐”的课,他们谈到卡拉瓦乔的《弹曼陀林者》,没有一个普通学生见过原作,当即就有一个大龄学生冒出来,说他在卡拉瓦乔的故居见过《弹曼陀林者》。这样一来,讨论自然无法顺顺当当地进行,只要某个学生发表一个观点,马上就会遭到那位大龄学生的批驳,说原画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有个学生提出,放在弹曼陀林的人面前的乐谱的颜色和他衬衫的颜色是一致的,这个论断得到了课堂上大多数人的首肯,只有那位大龄学生不同意,他声称,乐谱的色调与衬衫的色调完全不同,只有亲眼看见原作才分辨得出。
遗憾的是,连德尔布吕克也从未一睹这幅画的真容。他倒是去过卡拉瓦乔的故居,可当时《弹曼陀林者》被借出去了,并未挂在原地。德尔布吕克也相信,衬衫与乐谱之间有着相通之处,他说,不仅体现在颜色上,而且是在意义上。放在弹曼陀林的人面前的音乐作品是一部牧歌,是佛兰德的作曲家雅克布·阿卡德尔特(雅克布。阿卡德尔特约1500—1568,佛兰德作曲家、歌唱家,对建立多声部牧歌音乐形式有很大贡献)所作,题目是《你们知道我爱你们》。这首牧歌禀承了田园诗的传统,而弹曼陀林的人的衬衫,那式样,那剪裁,也同样颇具古朴风味,与牧童的传统一脉相承。这样的衬衫即使不是牧童穿着,也是在牧童剧中的牧童扮演者穿着。但这些并不足以说服那个大龄学生,他坚持说,原画上完全不是这样,弄得僵持起来,无法讨论下去,德尔布吕克只好改变话题,转而讨论曼陀林的透视效果。
这样的情形阿尔伯特亲身经历过好多次,这些大龄学生总是知道得更多,因为他们都退了休,负担得起昂贵的旅费,可以利用假期到国外去旅游。特别是几个专门研究卡拉瓦乔的大龄学生,他们在假期里好像没干别的,只是到哪怕最偏远的地方去看卡拉瓦乔的真迹。他们到过底特律、堪萨斯城和康涅狄格的哈特福德。可以这么说,再跟他们谈什么都是多余的。举个例子,谁要是到过哈特福德的沃兹沃斯博物馆,亲眼看到了《狂喜中的圣弗兰西斯库斯》,那么再让他参加什么课堂讨论就不合适了,不管是其他学生还是德尔布吕克本人,面对他都没有什么说服力。德尔布吕克一方面虽然狂热地喜爱艺术评论,喜爱观摩画作,另一方面,他却又是个不爱出门旅行的人,更不要说去堪萨斯城和康涅狄格的哈特福德了。他只喜欢在柏林及附近地方埋头研究卡拉瓦乔,但这里只有两幅画可供研究,一幅是《胜利的爱神》,另一幅是《怀疑的圣多马》。这后一幅在波茨坦,柏林墙倒塌之后才引起人们研究的兴趣,这是因为强制汇率的关系。对大多数学生而言,到波茨坦博物馆去搞研究怕是会拖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这太贵了。
再说,柏林还有一幅临摹卡拉瓦乔的作品,画的是神圣家庭与约翰在一起,估计出自卡拉瓦乔的弟子之手。另外还有三幅画,其中一幅是交际花费里德的肖像,在战争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尽管德尔布吕克一再强调,不但要研究卡拉瓦乔本人,而且必须下力气研究他的影响史,但他从来没有开过一堂课或是一次讲座,讲讲他的影响史。那是他助手的事,这位助手讲课的题目经常是“卡拉瓦乔和卡拉瓦乔的信徒”或者是“卡拉瓦乔——作品和影响”,有几堂课专门讲临摹的卡拉瓦乔画作和散佚的画作。头几个学期,阿尔伯特还去上他的课,可他发现来听课的只有五六个人,课堂气氛像是私人的聚会,那几个学生好像都特别崇拜德尔布吕克的助教,差不多算得上他的嫡传弟子。他们显然已经上过相关的课程,不但熟悉在柏林的卡拉瓦乔l 临摹品,对在柏林的藉藉无名的卡拉瓦乔信徒如数家珍,就连那几幅已经下落不明的作品,谈论起那些匪夷所思的细节来也是津津乐道,弄得其他来听课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插嘴。于是阿尔伯特再也不去上德尔布吕克的助教的课了,决定在毕业论文中只写柏林和波茨坦的卡拉瓦乔作品,一字不提散佚的作品和临摹之作,也决不提助教谆谆叮咛学生们要挂在心上的乌德勒支(荷兰地名)的卡拉瓦乔信徒。
戴维森是否也研究卡拉瓦乔,阿尔伯特不得而知。
有这个可能,因为戴维森的讲座题目已经公布出来了,是“西方可视文化中的裸露和裸体”。已经过了惯例的一刻钟了(德国大学惯例。听课可迟到一刻钟),还是有听众不断来到讲堂,连最后一个座位也险些被占了。戴维森可还连个影儿都不见。坐在阿尔伯特左边的,也就是紧挨着过道的,是一个金发女人,虽然不太年轻了,可还很有风韵,身穿深红色的礼服,下摆很短。这女人穿着尼龙长袜,黑色的,可也是透明的,阿尔伯特连她右腿上的夏季雀斑都看出来了。阿尔伯特一边瞟着女人大腿,一边想,典型的大使夫人。也许这女人是美国大使的夫人呢,要么就是文化参赞的夫人。直到这女人将一个公文包放在腿上,打开包拿出一张像是讲座纲要的东西,阿尔伯特才不再观察她的腿。她把纲要放在桌上,却再没理会。
阿尔伯特问这女人能不能把这份纲要给他看看。她用那双深蓝色、近于黑蓝色的媚人的眼睛看看他,说“当然可以”,微笑了一下,把那张纸递给他。阿尔伯特想,这女人不是美国人,倒听得出一点西班牙口音。金发,西班牙人,右腿上的夏季雀斑。他接过那张纸,一缕香水味随之而来,直冲进他的脑袋。他还觉得她似乎把腿挪近了他的腿。阿尔伯特感到自己的腿边热烘烘的,这热乎劲儿还扩展到了他的下身,他僵硬地将双腿的姿势保持在不至担什么风险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