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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普罗旺斯-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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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城遗事
    我发现,如果你从未看到过一个男人用高压水管洗内衣,你就永远不会真正体会到新旧大陆之间文化等方面的诸多差异。
    这是初冬的一个清冷、静褴的早晨,高压水管声有节奏地响彻在整个村庄的上空。我悄悄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透过花园的围墙,看见一条晾衣绳上晾满了五颜六色的男式内衣。还有一些衣服正在洗灌之中,在水流的冲击和拍打下,它们猛烈地扭动着,好像射击场里高悬的标靶。洗衣服的男人远远地站在水珠溅不到的地方,戴着帽子和手套,穿着一双高到脚踝骨的绒拖鞋,他站立的姿势是士兵在战场冲锋时的典型姿势,两脚大大地分开,水管握在胯下,水珠像冷酷无情的子弹一样扫射出来,来回掠过,内衣无一幸免。
    仅仅几天以前,我和我的太太返回了普罗旺斯。我们已经同这里分别了四年,四年的时间我们大都在美国度过。在那里,我们轻而易举地回到了那种令我们感觉温馨而舒适的语言环境中,这是一种无拘无束、令人畅所欲言的氛围。尽管并非完全运用自如,但讲这种语言不会有礼仪是否适度、性别用得是否合适的问题。我们无须再考虑与人打招呼时用“您”和“你”的细微差别,也不需迫不及待地在字典里查从桃子到阿司匹林的每个词的阴性或阳性。即使我们的耳朵对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生疏了,即使有些时髦的辞藻还得花些时间去适应,但我们说的毕竟是英语。
    一位个子矮小的朋友告诉我,不再有人认为他身材矮小,而是认为他在与地面垂直方面受到了挑战;从前,一小时就是平淡无奇的六十分钟,现在,却已经萌生出跌宕的高潮和低谷;没人注意你离开房间,而看到的是你在退出;经济波动不已,仿佛是一颗爱捉弄人的智齿;凭直觉就可以知道,伟大思想中的哪个部分是用玄想来补缀的;那些对人们有百益而无一害的褒义词正在泛滥成溢美之辞。重要人物冥思苦想,试图将自己的观点隐藏在一个个重要的谈漠筹划之间。
    在日常闲谈中,许多法律术语被妄加引用,有关体育运动的诉讼案件日益增多,这些都着实令人厌烦。商品过剩也是众多可怕问题中的一个。我也注意到,那些老于世故、颇具影响力的美国人——也就是经常在传媒中露面的人——并不仅仅满足于将事情做完,两是更倾向于达到某种结果。我总是有一种很卑鄙的隐忧,觉得这种每况愈下的景况很快就会流传到那些自命不凡的餐馆传者那里。我现在已经能听到:“你吃完沙拉了吗?”(当然,这话只是在你看了一会儿菜单之后才会说。)
    我们是第一次遇到外人,尽管我们从未见到一星半点比他更幸运的亲戚——内人——的迹象。我们被教导要放弃过时的全神贯注的习惯,试图以集中注意力代替之。刺激人感官的新词汇层出不穷,但是无论我们处于怎样的瞬息万变的社会情境,怎样花样翻新的语言氛围中,我们都应该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然而,总是有什么不对头,这当然并非不受欢迎的缘故,尽管我们遇到的每个美国人都不枉负美国人待人友好、 随和、 慷慨、 大方这一美名。 我们曾在长岛(Long Island) 尽头东汉普顿(East Hampton)的一幢房子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这里一年中倒有九个月的时间,安静怡人。我们沉洒在美国的便利、高效、无数的机遇、挑战和选择中,渐渐被当地的风俗习惯所同化。我们开始品尝加利福尼亚葡萄酒,电话购物,悠闲地开车兜风,只吃富含维生素的食物,偶尔留意一下我们的身体,为胆固醇的升降而我棘不安,测览充满肥皂剧的电视,在餐馆里绝不吸烟,只在私下里偷偷过瘾……甚至,有一个时期我们谨慎地遵照生活小百科的吩咐,每天定量喝几杯水。换句话说,我们在尽最大努力,适应我们所面临的一切。
    可是,仍然还有什么不对头,我们总是若有所思,若有所失。确切点说,我们在普罗旺斯那纯然清澈的全部视觉、听觉、嗅觉和感觉,全都消失了。从田野里席香草的清香,到星期天早市的繁华和嘈杂,喧嚣和浮躁,都让我魂牵梦绕,没有哪一个星期、没有哪一天,我不是在思乡病的折磨中度日如年。
    在许多人看来,重返失魂落魄的旧地,重拾久违的、沸腾的思绪,是一件再愚蠢不过的行为。记忆是一位带有太多偏见和情绪的编辑,他时常按照自己的选择,自作主张地保留下它所喜欢的东西,而对那些并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充耳不闻。在这种剪辑下,玫瑰色的往事清晰如昨,一切美好的时光也被注入了神奇的魔力,不开心的日子却慢慢消褪。直至最后消失,只留下一片颇具魅力、朦朦胧胧的阳光岁月和朋友们的欢声笑语。果真如此吗?往日是否真的能够重视?
    当然,只有一种办法才能找到它。
    对直接从美国来到法国的人来说,在这个国家最先碰到的令人头痛的冲击就是交通的混乱。一离开机场,紊乱的交通系统,像一股气浪向我们迎面袭来,我们立刻被卷入高速的混乱之中,感受被汽车包围的四面楚歌的感觉,到处都有人开飞车,好像抢劫银行的逃犯正在仓皇逃窜。很快,我们就被告知,法国司机喜欢将他前面的每辆车都视作一个挑战,他会从侧翼包抄或者从后面奋起直追,完全无视红绿灯的存在,甚至对提醒开车人小心的路牌置若罔闻。高速公路每小时限速八十英里,这被看成是对个人自由的难以容忍的约束,或者仅仅被认为是专对旅游者制定的一些奇特规则,而不予理睬。
    假如人的应变能力和设备应变系统能够达到要求,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令人惊慌失措了。但是,当一辆小雷诺车轮几乎不沾地飞驰而过时,你忍不住会想:为何不将小汽车设计成突破安全障碍型?如果你瞥一眼开车人的样子,你可能更加六神无主。你知道,法国人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要是两只手臂不交插在一起,就不会说话。他们表示强调时,手指要上下晃动;表达沮丧时,胳膊要高高抬起,这是这个民族的语言管弦乐。你要是有幸看到酒吧里有两个人在争论,其手舞足蹈的情景一定非常有趣。但是,如果你在高速公路上,看到一辆车速为每小时九十英里的小车里的司机正将手臂交叉在胸前,如此这般开车的话,你的心说不定会碎然停止跳动。
    所以,你完全可以想象我此时的感觉,在偏僻的道路上,像开拖拉机一样将我的车开得慢悠悠的,不时地停下来欣赏一下周围始人的景色,快慰不已。自从我第一次走进普罗旺斯,我就爱上了那些画在粮仓和荒凉冷落的石头小屋上的褪色广告。
    那是邀请人们品尝早已难得一见的开胃酒、巧克力或求卖肥料的广告。油漆早已剥落,斑斑驳驳,七八十年间的夏日迅猛的阳光早将湛蓝、深褐和奶油色晒得褪了色,现出底料中的白来。
    许多年来,那些标新立异、花样翻新的现代广告早已令这些质朴的乡村广告黯然失色,类似的情况、类似的侵略正与日俱增。在这里,城镇和村庄现在通常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古老的普罗旺斯拼法,比如,M6nerbes写成M6nerbo,Avignon写成Av lgnoun, Alx写成Aix-en-Prouvenco 而这一切,也许只是个开始。如果普罗旺斯道路标牌员依旧健在的话, 也许有一天, 我们能看到 Frequent Radars Contrds(繁忙的雷达控制台) 或 Low-Flying aircraf(低空飞行的飞机),甚至能看到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FrederiCMistral) 用诗歌语言改编的《大麦克之家》(The Home of the Big Mao)。
    标牌随处可见,到处播撒信息,有建议,有教育,还有所有权等各方面的。牌子大多钉在树上,挂在田边的柱子上,搁在栅栏上,粘在混凝土上,都是葡萄酒吧、蜂蜜、薰香精和橄榄油、餐馆和不动产代理的标牌,大多数颇为引人注目。也有几则提醒说,“当心野狗”。还有一个——我比较喜爱的——特别令人泄气。我在普罗旺斯山上看到它, 系在一棵荒郊野外的树干上, 写着: Toutcontrevenant ra abattu ies r-vivants poursuivis 。 大意是:擅自闯入者将会被打死,幸存者将会被指控。我倒宁愿相信写标牌的人有这样的幽默感。
    还有另一类警告,我想我们在法国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会见到。在圣特劳普的竞技场中,这类警告举目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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