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害的人们,都想忘掉在广岛死去的人们和面对死亡坚持痛苦博斗的人们。忘掉一切,自己要
设法愉快地度过疯狂喧嚣的20世纪后半期。
1964年10月,在轰动日本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一名在投下原子弹当日出生的广
岛青年,被选为传递圣火最后一棒的运动员。当时,一名从事日本文学作品翻译的美国新闻
记者,一个应该是最理解日本,和日本人拥有共同感情的美国人却提出意见,他认为,这项
决定会使美国人想起原子弹而感到不快。这位当选的传递最后一棒圣火的青年,即便他被伤
痕损坏了身体,暴露出放射能所造成的伤害,他是一个真正的“原子弹之子”,对这一选
择,我也不会持有异议。恰恰相反,这些小伙子和姑娘们(他们有幸活了20年)作为出生
在那个日子里的广岛人应该是更为正常类型的人。然而,实际上这位被选中的中距离赛跑运
动员,具有一个十分出色的健康的身体。那正是一个以人类自身的强韧令人震撼的肉体。他
面带从一切不安中解脱出来的微笑,飞奔在巨大的运动场上。为了我将写进《下一代的原子
病问题》一文中的广岛的重藤院长,我也曾为这位青年健美的肉体祝福。
但是,尽管如此,而那位美国记者却说,青年会使美国人想起原子弹而感到不快。他是
企图将广岛的一切从美国人的记忆中抹杀。而且,这种意图还远远不仅出现在美国人的心
头。目前,拥有核武器国家的所有领导人和所有国民,难道不是都想从他们的记忆中将广岛
一笔勾销吗?正如《原子弹受害白皮书》所阐明的那样,与其说广岛证实了原子弹的威力,
莫如说它是核武器导致的最为残酷的人类悲剧的证据。世界一般的态度是“暂且忘掉它,该
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领导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作为保卫和平的威力
而保持核武器。至于它将为真正的和平带来何等的后果,或许可以拥有做出种种观测和理论
根据的自由。实际上,现在全世界的印刷机正在十万火急地印制着他们的观测和理论。但
是,这类百家争鸣的所有声音,显然都是从将现在的核武器视为一种威力的观点出发的。这
就是当今世界的流行趋势或常识。此时此刻,有谁愿意想起曾陷入人类的极端悲惨境地的广
岛呢?
在广岛我曾多次见到原子弹的受害者,他们都说自己希望忘掉原子弹,再也不想提起那
闪光的瞬间。关于传递奥林匹克圣火运动员的选定,将会令人想起原子弹而不快。如果说有
人拥有提出正当抗议的权利,那么这只能是原子弹的受害者,只有他们才真正痛切地希望忘
却那一天的悲惨,而且,为了能够正常地生活下去,他们也必然应该将那一切忘却。我在大
学时代曾有一位出身广岛的同学,在读大学的四年里,他一次也未曾提起原子弹。他拥有保
持沉默的权利,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原子弹爆炸纪念日黎明时分的广岛,我曾在原子弹遇难者纪念碑旁,以及其他各种场
所,发现几位妇女,她们以隐藏着深沉忧伤的可怕眼神凝视着,呆呆地佇立在那里。每当这
时,我总是想叶夫图中科的诗中的一节。
她那凝视着的眸子,
虽然毫无表情,
但潜藏其中的悲哀与痛苦,
却是无可名状的可怕。
我即便走上前去和她们打招呼,恐怕她们也不会开口。她们同样拥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如果有可能,她们有权彻底忘却有关广岛的一切。广岛对于她们而言已经足够了。尽管她们
知道这绝对不利于原子病的治疗,但是,在想要离开广岛到其他城市定居的人们的内心深
处,希望逃离存在于自己心中和外部的广岛,这一意念是否在起作用呢?当然,如果这是可
能的,那么,他们是有权彻底逃离广岛的。
然而,如果一旦发现了原子病的苗头,他将再也不可能忘记广岛,也不可能再逃离广
岛。当然或许有人会采取这样一种态度,那就是即便住进原子病医院,也不去想广岛而打发
着日子。如果有可能有意识地不再寻求广岛,以尽可能地远离广岛的心情生活,而且当病痛
痊愈回归社会之后,仍可以同广岛毫无关系地生活,那么,这位患者就将是最幸福的。如果
所有的患者都能如此,那将是一桩多么美好的事情啊!然而,以宫本定男为例,他是一位拼
着性命参加禁止原子弹氢弹运动的患者,他有意识地接纳了广岛,他敢于回忆发生在广岛的
最为残酷的人类悲剧,他通过写文章追述他所经历过的往事;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来访的外国
人诉说,而且面带微笑。他不仅没有逃避广岛,相反地接纳了广岛。他究竟是为了谁呢?他
是为了当他悲惨地死去之后将继续生存的、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类,是为了我们。宫本定
男的热情,恐怕是来自于他正面临着自身难以逃避的死亡。同样死于广岛的优秀诗人岞三吉
也突然满怀热情地倾向政治,并在他发生了致命的大咯血之后还参加了实际的行动。丰田清
史曾证实说:“24年4月,大咯血不可否认地将岞君带入了死亡的恐怖之中……而对于死
亡的畏惧却使他决心加入日本共产党,并于6月5日参加了那次船越町的日钢事件斗争”。
为了战胜自己面对悲惨死亡的恐怖,必须确信活下来的人们能够从他们为战胜悲惨的死
亡所做的一切当中受到启迪,从而使自己的死为生者做出贡献。如是,则死者就会化为今后
仍将生存的人们的生命的一部分而继续存在。这种以死后的生命为赌的行为,就是宫本定男
在原子病医院中所从事的活动,就是岞三吉的入党。由此,我被唤A某种疑虑:目前紧紧束
缚着我的恐怖,岂不是要使他们以自身的死亡下的赌注变得毫无意义了吗?而且,关于这一
点,宫本定男在他弥留之际可能已经预感到了。这种恐怖的感觉不曾离我而去。我们这些依
然生存在地球上的人们,难道不是否定他们的以死为赌,而又不想支付赌资吗?
或许我要将这些死者称之为圣徒。而他们并不信仰任何宗教,诗人甚至还是一位共产主
义者。但如果按照加缪在下列对话中为圣徒所下的定义,那么这种称呼也似无不妥。他说:
“‘牵动着我心的是如何才能成为圣徒的问题’‘那你不是不信神吗?’‘所以说,人不依
靠神能成为圣徒吗?——这是我今天懂得的唯一的具体问题。’”
尽管如此,如果还有人对圣者一词持有反感,那么,你就应该想起塞利纳以粗野鄙俗的
笔触写出的一段话,同时再想一想那两位至死都不曾保持沉默的死者。塞利纳写道:“所谓
彻底的失败,主要是忘却,尤其忘却那些将自己折磨得精疲力竭直至死亡的人和事,最后也
未曾发现有些人是何等的心术不良,随后死去。当你将一只脚伸进棺材里的时候,你再挣扎
反抗也无济于事了,但是也决不能既往不究,要将在人群中发现的所有极端阴险毒辣的一
面,逐一揭露出来,否则将会死不瞑目。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不曾虚度一生。”广岛的幸
存者们对于那一场极端残酷的人类悲剧不再保持沉默,不想将它忘却。相反,他们想要发表
议论,进行研究,并将它记录下来。这确实是一种需要付出非凡努力的重大行为。广岛以外
的人是无法准确地衡量他们必须战胜的以厌恶感为首的全部感情的总量。唯一有权忘记广
岛、对广岛的一切保持沉默的人,反而希望议论它、研究它,并将它记录下来。
《广岛之河》的妇女们、推动实现原子弹氢弹白皮书计划的人们,以重藤博士为首的原
子病医院的医生们,还有那些以谨慎而微弱的声音诉说自己的残酷经历,诉说自己心中的广
岛的所有原子弹受害者们,在这些广岛人的身上存在着真正的人类威严,今天看来已不足为
奇了。只有这样,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才会出现拥有威严的人们。
自从儿时陷入困境以来,至今我仍未能就如何才能使自己拥有威严这一课题写出一份理
想的答卷。但是,仅有的一点就是我觉得似乎掌握了从屈辱和羞耻的感觉中保护自己的手
段,那就是要永远牢记切不可忽视广岛人的威严。
广岛札记
广岛札记 五 不屈的人们
在这个人类的世界上,运用所谓善恶二元论进行思维的人,或许已为数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