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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与荣-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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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业?我还能搞到哪儿?我已经三十六了。”    
    “你不是才三十二岁吗?”    
    “那是我不愿说出我的真实年龄。”    
    “……”    
    “我原想去香港打天下,现在没门儿了。”    
    “那你打算……”    
    “还谈什么打算,混呗……”


上卷:第四部分林虹彻底的失眠了

    “你看,这本电影杂志上还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看了你演的电影很感动,说你表现出了真善美。”林虹把一本电影画报递给她。    
    “真善美?我真可怜这些观众,可怜这些给我写信的,他们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卞洁琼没接画报,“我活不了几年了。有人对我说过,我只有两种前途:一个是自杀,一个是得精神病。”    
    “不会的,你应该多想想孩子。”林虹说道。卞洁琼有个十岁的儿子,寄养在她母亲那里。她很爱儿子,常和林虹谈起他。    
    卞洁琼低下头,玻璃板下儿子的照片迎面看着她,那么清秀,那么聪明,眼里蕴含着一点成年人一样的沉郁。“所以,我更没必要活太长了……”    
    明明,你好吗?来来,站到门框边,妈妈看看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上次量身高划的印呢?噢,在这儿,又长高了半公分。妈妈又给你买了两身衣服。这是白衬衣,蓝裤子。你不是要少先队队服吗?这是一身运动衣,喜欢吗?妈妈记得你要这种镶白道的。试一试,正合适,真漂亮。来,再试试这双球鞋。那双破了,不要穿了,换这双新的。腿上的疤好了没有?把裤腿卷起来让妈妈看看。还没长好。以后当心点,不要再乱爬高了。这疤不要揭它,让它慢慢长出新皮来。这是又给你买的新书包。原来那个带儿不是断了?姥姥缝上了?缝上也不要用了。上学用新的。这是奶粉,以后早饭还是喝牛奶,吃鸡蛋。牛奶有营养,啊?听话,还是喝牛奶。    
    每次见到儿子,她总是手忙脚乱的疼不够。儿子的头发是黑亮光滑的,儿子的脸皮是白白净净的,儿子的个子是瘦瘦直直的,儿子身上还带着小时候的奶香。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抚摸儿子的头发,儿子的肩膀,她愿意给儿子脱衣裳,穿衣裳,系扣子,结领巾,渴望接触儿子的身体,闻到儿子的气味儿。只有和儿子在一起,她才感到自己的善良,感到自己是一个母亲,同时又觉得自己单纯快活,爱说爱笑,像个和儿子一样大的小孩。    
    好了,妈妈要走了,妈妈还要去外景地。你送送妈妈吧?送妈妈到胡同口汽车站。送到大杂院门口,儿子就停住了。    
    怎么不送妈妈了?    
    儿子看了看她,垂下眼沉默不语。    
    怎么了?    
    洁琼,你走吧,别让明明送了。母亲蹒跚地过来了。    
    怎么了,妈妈,有谁欺负明明了?    
    胡同里的小孩胡说八道他。    
    胡说你什么?告诉妈妈。    
    上次开完家长会……算了,洁琼,别多打听了。    
    卞洁琼明白了……    
    我现在常常做噩梦。有时候看见我自杀,有时候看见儿子大了,不愿见我……    
    ——她冷冷地笑着,穿过嘲笑她的千万双眼睛,穿过蔑视她的世界,径直朝蓝光荡漾的海水走去。金碧辉煌的楼厦在海对面影影绰绰闪耀着。她一步步走入海中,水淹没了她,在她眼前一脉脉蓝晃晃波动着,身子轻飘飘地浮起来……    
    ——她站在一壁黑色峭立的孤崖上,冷冷地看着下面——圆形的地平线下没有一丝光亮。地平线上的天空灰亮惨淡。她朝前一步,身子便向无底深渊坠落。数不清的黑色山峰,利剑般扎穿她的身体……    
    ——儿子大了,很高大,很潇洒,双手插在裤袋中,站在一台大型电子计算机旁和一个女孩谈话。背后是宽大明亮的玻璃窗,他的神态高雅,偶尔还幽默地耸耸肩,一脸光辉。他转过头来看见她了,光辉顿时熄灭了,垂下眼默然不语……    
    可我知道,我马上还不会自杀。我在梦里怕死。梦里怕死的人不会自杀。我喜欢钱,喜欢享受,喜欢漂亮的首饰,喜欢男人奉承。看见照相馆橱窗里陈列着我的大彩照我就得意,立住脚端详半天,左顾右盼,希望行人认出我。他们围上来了,让我签名留念。我就高高兴兴给他们签。人围得越多我越高兴,恨不能制造一起交通堵塞。最后人们挥着手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我一路笑着走,还哼着歌。看见两边商店橱窗里的衣服,我就眼花,左右看不过来。看到别的女人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穿得好,我就嫉妒。有时候人迎面走过了,我还要转身瞄着她背影哼一声。……    
    “唉,我知道我最后总是不得好死的。”卞洁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窗边走,“今天我说多了,如果你不往别人耳朵里翻话,我就拿你当好朋友。如果你翻出去,我就恨你,拿你当仇敌。”她突然面露恐惧地在窗前站住了:“你看,林虹,那是什么?”    
    林虹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啊。”    
    卞洁琼闭着眼在床边坐下了。    
    ……汽车在漆黑的郊区公路上疾驰,突然,车灯照见公路当中有团黑魆魆的东西,急刹住了,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女人。她看了看车里走出来的人:我是想死。你们不让我死。我没家。儿女都不认我。你们走吧,别管我。我是自己作孽自己受,就该不得好活。她突然抬头盯了卞洁琼一眼,卞洁琼吓得连连倒退。汽车绕开走了……    
    这么多年来,这个老女人总在我梦里出现。我已分不清是梦见的,还是遇见的了。老女人头发很长,额头很秃,皱纹很深,眼窝很大,看人的时候,眼白阴森森的。    
    好了,不说了。快三点了,我吃安眠药睡了。你看这瓶儿没有?里面装一百片。她转着药瓶目光恍惚地说道。想死,很容易。一次都吞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了。现代人真好,永远能为自己保留死的权利。你也睡吧。你和我不一样,你命好,你比我顺风。你肯定会飞黄腾达……    
    这一夜,林虹彻底的失眠了。    
    


上卷:第四部分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

    人生咨询所。    
    早晨七点,陈晓时与他的三个“部下”一起到了,开每天开门前例行的碰头会。他坐在写字台旁,拿出笔和卡片:咱们对整个传统挑战,传统对咱们的反作用也充分显示出来了。大家先谈情况吧。    
    白露抬起头,要说话的冲动永远涨满她鲜活的全身。还是让我先说说吧。妇联的年轻干事,不到三十岁,一米七的高个儿,白净丰腴,轮廓圆柔。只是那副生硬的眼镜多少破坏了她的女人气,让人想到美国的一句格言:不和戴眼镜的女人调情。但她只要一开口露出那股率真劲儿,眼镜便被忽略了。    
    咱们那篇文章——我署名的,“第三者并非都可耻”,把妇联炸窝了。说咱们破坏家庭,破坏社会道德。昨天我回妇联,人们围住我,有的要辩论,也有的支持我。头儿一个个找我谈话。咱们是不是不够策略?(没什么不策略。咱们许多观点,不用咨询所名义发表,而用个人名义,就是一种策略。陈晓时说。)我的意思,咱们的文章是不是发得太早了?过两年发可能就没什么人反对了。(怕什么。旁人说。)我当然不怕,可咱们不能关门啊。    
    是。陈晓时说。能挂出人生咨询所的牌子,是借用了妇联和社科院的支持。要讲策略。关门是最大的失败。    
    对于那些死亡的婚姻,“第三者”是它们解体的催化剂。对“第三者”不能笼统都否定。蒋家轩激烈说道。他,社科院一个刊物的编辑,三十一二岁,眉发浓黑,目光炯炯,神情似乎总在煞有介事地思索重大问题,讲起话来自己觉得极深刻,极重要,且如面对论敌。这就常常使人感到与其相处非常别扭。    
    现代文明就是要淡化家庭,就是要削弱家庭的超稳定性和血缘的超强扭结力。从现代观念来讲,人生自由是最基本的。没有任何理由强使一个人被迫与他不爱的人在一起生活。这是最不人道、最不文明的了。(你不要又雄辩滔滔了,我们的演说家。陈晓时笑道。)对,我还是讲讲咱们办报的事。进展不大。我这两天正到处奔波……    
    他们要创办一份《人生咨询报》。别提多困难了。    
    但咱们一定要办成。陈晓时接过来说道:通过这张报纸,在全国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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