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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上海男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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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国乐。第一次看见紫禁城,是夹在旅行团和旅行团的中间,进退不得,
只好跟着流。向导一手持旗,一手抓着喇叭,用你听得懂和听不懂的语言高
八度发音,她的声音必须盖过别的导游才算称职。

可是西湖怎么能不识?唯一的办法是给自己一点思想准备:做最坏打
算,抱最低期望,世界就可以照旧美好。更何况,即使是在三百年前,西湖
也不是一个幽静的地方。晚明张京元看到的西湖,已经“酒多于水,肉高于
山。春时肩摩趾错,男女杂沓,以挨簇为乐”。

到了西湖,果然挤挤挨挨;后头想向前穿过的人得缩肩弓背,两手往
前合并作游泳拨水状,才能拨开人的肉流。可是我很满意:湖畔竟然没有张
牙舞爪的现代水泥建筑,竟然没有假兮兮雕龙画风红红绿绿的仿古架构。湖
面上竟然没有嚣张的摩托艇,水里头竟然没有养肥的鸭子邀游客用气枪打
杀。空气里竟然没有刺耳的喇叭声,没有卡拉OK 的巨响。

我太喜欢西湖了,这个世界果然照旧美好。我几乎是带着感激的心情
眺望湖面上翻动的荷花荷叶。“肉比山高”的人群到了夜里总要散了吧?张
岱曾经在大雪夜里独自擎舟到湖心亭看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
白。湖上影子,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他到了亭上,发现
亭中已有两人对坐喝酒,于是三人同饮。舟子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
相公者。”我在湖边问20 世纪的舟子,今晚是否可以租船游湖。他看我的眼
光使我觉得自己荒唐透顶,“晚上?晚上怎么可以?有规定的。”对于向往已
久的大好河山的古迹,逐渐就形成了三种态度。一种是死心死意的回避。衡
阳的石鼓书院已经变成了歌舞厅;好,你可以做歌舞厅,我可以不去,打死
也不去。庐山上已经建满了横七竖八的房子,挖得满目疮痍;可以,我此生


不必“见庐山真面目”。

另一种是想去、怕去、未去的犹豫不决。譬如苏州河。做小女孩的时
候在母亲裙边绕来绕去,听她用鼻音哼唱40 年代的老歌《苏州河畔》。对苏
州河的联想是幽幽的水光映着月色,温柔的橹声里有轻轻的人生的叹息。到
了上海,人们说:“苏州河,臭来兮!”脸上作出恶心的表情,使我胆颤心惊。
走到黄浦江畔,知道再走一段转个弯就是苏州河,但我停住了脚步,停住了
脚步。

我还没见到苏州河。我要不要去呢?第三种,就是想去、怕去、不得
不去,譬如西湖,譬如虎丘。

虎丘为什么一定得去呢?不是因为吴王阖闾葬在那里,下葬三天,有
白虎蹲踞其上;不是因为梁高僧竺道生曾在千人石上讲道。我不能不去虎丘,
是因为两个前辈曾经用最美丽的中国文字对我描述虎丘的中秋夜晚。

袁宏道说,平常“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虎丘已游人如织,到
中秋,苏州人倾城而出,从“衣冠士女”到蔀屋贫户,穿上最好的衣服,带
着席子毯子和美酒,从千人石上至山门,铺排开来,“如雁落平沙,霞铺江
上”。

然后,一个显然未经过组织,完全自动自发的音乐演唱会就开始了。
每个角落里都有人唱歌,上千上百的歌者,各唱各的,结果“声若聚蚊,不
可辨识”。渐渐地,歌者的竞技心起,变成音乐比赛,音色较差的就被自然
淘汰。当“明月浮空,石光如练”时,“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
才三四辈”。

上千的听者,凝神倾听。夜更深时,只剩“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
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到最后“月影横斜,荇藻凌乱”
时,整个虎丘上“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
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比袁宏道晚三十年的张岱在
多年之后也盘坐千人石上,倾听到三鼓,看见“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
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听者寻入针芥,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
点头。”比张岱晚三百年的我来到虎丘,虎丘的盆景老树郁郁苍苍,栽培的
杜鹃花豪华绚烂。如织的游人在石块间跳来跳去,苦苦寻找摆姿态摄影的地
点,尽尽“到此一游”的义务。

我站到远处,想将那宋朝的斜塔尽收眼里,却突然听到公鸡啼声,就
在身后。三只比人还高颜色斑斓的大公鸡正扯着喉咙喔喔叫,鸡头随着电流
控制一节一节地对人点头。每隔几分钟就啼叫、点头。原来满山都是电动的
巨型鸡鸭鱼兔,当然也少不了转来转去的米老鼠。

“中秋夜有音乐会吗?”我问苏州人。

苏州人不知道,“没有吧?”他说。

走到出口,发现苏东坡老先生像个测字先生一样坐在路边为人盖章;
电流操纵的蜡人苏东坡僵硬地抬起手腕,僵硬地在我的门票上盖下“到此一
游”的证明。

要离开虎丘,才知道我到虎丘其实不为看风景古迹,而为了看一个文
化,一个美感充沛的文化。在一个月光灿亮的夜晚,苏州人不约而同来到山
头赏月品酒听曲。有那么多的民间音乐家即席演唱,而“听者方辨句字,藻
鉴随之”,人人都是有点儿素养的评鉴家。当最精湛纯熟的歌者吐音时,千
人石上肃静无声,听者神驰,只能默然点头或者慨然泪下,歌声余音在明月


山冈里袅袅不绝。这是艺术欣赏至高的境界。张岱忍不住叹息:“使非苏州,
焉讨识者?”苏东坡傻瓜兮兮地笑着,对所有离开虎丘的人机械地点头;他
的眼睛突出像人工培殖的变形金鱼。我从他电动的手掌下取回门票。苏州古
城已毁。花了两千年时间沉思琢磨而成的历史风貌只需要两年的时间就可以
彻底消除,不留一点痕迹。苏州的识者啊,到哪儿去了?(原载1996 年l1
月19 日《文汇报·笔会》)

第16 节 干杯吧,托玛斯·曼!

眼神有一个晚上在奥地利,我用德语朗读自己的作品。结束之后,听
众纷纷前来握手。一个中年的德国妇女等到最后才走过来,深深注视我,说:
“我一直在看您的眼睛。您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您的眼神那么熟悉,就好
像我们欧洲人的眼神;您是不是长期在西方住过?”我忍不住笑了,“是呀。”
我说,“美国住了近九年,欧洲快十年了。”“那您知道我的意思吧?”她说。

是的,我完全知道她的意思。

她觉得我的眼神熟悉,是因为,当我坐在那讲台上望着他们的眼睛时,
我理解他们的眼神。我分辨得出他们眼波流动的是揶揄还是欣赏,是幽默还
是嘲笑。当他们彼此会心地对望一眼时,我感觉得出那一眼是轻视还是喜爱,
是狐疑还是肯定。我听得懂他们最微妙的笑话,也探得出他们试图隐藏的厌
倦。如果眼神是一种语言,是的,那么我显然在不自觉中就用了欧洲人的眼
神在和他们对话。

所以她立即地理解了我的眼神。

她指的,事实上,应该不只于眼神。还有身体语言,也就是举手投足。
我这个在西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中国人,和一个没有西方经验感染的中国
人,已经有了明显不同的走姿、坐态、表达同意和反对的手势、与人谈话时
所习惯保持的身体距离、告别时握手或拥抱的刹那决定。。这个观察敏锐的
德国妇女觉得对我“熟悉”,不过是因为在那个晚上,我以欧洲人的眼神和
身体语言与她做了沟通。

步出演讲厅,踩进灯影错杂的夜色里,和身边台北来的朋友谈起台湾90
年代的种种,用不同于北京腔的国语,用彼此熟悉的愤慨和嘲弄,用不必向
对方解释的辞汇和手势。临别时,我们回身挥挥手,“明天见!”没有拥抱,
没有握手。

那位德国妇女所理解的,“熟悉”的,其实只是一个译本;她哪里知道
原文的我是个什么东西?他是谁?张爱玲移民美国,常年在公寓里深居简
出。爱慕她才华的台湾人不远千里去探望,管理公寓的美国老太太自然不曾
读过张爱玲的作品,但是她认识张的;“她好像有病”,老太太用手指指脑袋,
表示是精神病。

离开了上海,离开了中国的张爱玲,究竟用什么眼神和她客居地的邻
人对望?几十年来,她究竟用什么语言处理生活的流动?我们不清楚,我们
只知道,那美国老太太在接受她的眼神、感觉她的身体语言、倾听她带着腔
调的英语之后,自以为是地下了注解:“她好像有病。”敲敲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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