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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行天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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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在找哥哥谈话,于是她连行李也没打开就躲了起来。一直等到造反派红卫兵离开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黄国良与沈慧新夫妇连同黄玉麟、黄茜玲四个人关起门来说了许多话,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便成了永久的谜!在这中间黄玉麟下来过2次,第一次他匆匆过来看了一下外祖父,便又匆匆离去。第二次他在外祖父的床前逗留了很久,沈万红没有睡着,她惊讶地看着这位本家哥哥,凄凉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将进来,她看到黄玉麟清秀的脸上居然挂满了眼泪……沈万红想喊,但又不敢,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黄玉麟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外祖父,任凭着泪水潺潺地落下来,许久许久才悄然离去,一直到今天沈万红都不会忘记表哥那一张清秀、凄苦、嬴弱、悲绝的脸,布满了对亲人无限的爱怜,布满了对世界深深的绝望……
  沈府上下都睡了,整幢小楼鸦雀无声。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好像是一块窗玻璃碎了,接着又是一片静寂……
  也许是受到这响声的影响,睡在3楼小房间里的黄国良、沈慧新夫妇的另外两个儿子惊醒了。他们披衣起床,来到父母房前。他们推了推门,门紧锁着,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他们心知情况不妙,便从隔壁房间的窗口爬了过去,翻窗而入,随即兄弟俩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凄惨的叫声在静谧的夜空久久回响……
  沈府上下都醒了,沈莱舟夫妇颤颤巍巍,披衣而上,踏进黄国良、沈慧新的房间,只见几扇窗的窗框上一字排开,吊着黄国良、沈慧新、黄玉麟、黄茜玲4个人。住在底楼的沈光权、杨世玲夫妇赶紧上前,奋力将他们四人一一解下放在床上,虽说身子还是软的,但早已没有气了……
  沈莱舟望着心爱的女儿、女婿、外孙与外孙女,颤抖着声音连连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国良太悲观了,小兔(黄玉麟小名)太悲观了,不可取,不可取啊……
  这是文革中也少有的大悲剧!4条人命就这么被永远地夺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沈莱舟的心灵遭受到了惨重的打击。“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半死梧桐老病身,重泉一念一份神”,他大病了一场,病愈后步履蹒跚,人也变得更沉默了。




惊梦2(3)



  然而,更悲惨的打击还在后面。
  前已说过,1958年老四沈光茂被定为右派,送到北大荒煤矿挖煤,摘帽以后1964年曾到上海来探过亲,文革开始以后便音讯全无,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其实沈光茂的妻子还是有信来的,写给沈光权,而沈光权苦果独咽,始终瞒着沈莱舟与王敏珠老两口。他与几个哥哥商量以后决定,无论老四在东北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告诉自己的父母。父母年事已高,再也承受不了其他打击了。果然文革开始以后,沈光茂又被揪了出来,在工厂里接受监督劳动,只有在工厂里的机器发生故障时,才安排他回车间里去看一看。1970年的初春,东北地区还是冰封雪冻,寒气逼人。晚上,沈光茂与同住在隔离室里的难友,闲极无聊,喝了一点酒,便吹起了大牛。沈光茂故作神秘地问大家:你们知道毛泽东主席的夫人江青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四下一望,无人回答,便得意起来……据同室的一位难友回忆:当时他拼命地打手势,叫沈光茂闭嘴别说,但他还是说了:她当时叫蓝苹,是个演员……那个难友跳上前去,一把夺过他的酒瓶,连声说:别喝了,看你醉的,睡觉、睡觉……但已经晚了。第二天有人揭发,有人旁证,说他“恶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沈光茂的问题迅速升级,定为“现行反革命”,被关进了大牢。当时正逢“严打”,经省公检法军管会批准,沈光茂竟被枪毙了!这真是千古罕见的大冤案,直到10年以后即1980年,他的女儿沈万红在有关领导的支持下,亲赴大连,反复审诉,才得以昭雪!
  自从大女儿一家4口自杀以后,王敏珠最挂念的就是她的第四个儿子沈光茂了,她日思夜想,以泪洗面,久而久之居然将眼睛也哭瞎了。而沈莱舟先生明知东北有信来,明知沈万红的小弟妹还曾到上海来住过一阵子,但从来也不向别人打听老四的下落。他默默地承受着,承受着这一切的屈辱与苦难。
  1971年,沈莱舟先生已经76岁高龄了,不知是那一位高人出了个馊主意,说是老先生太空了,在家闲着也要闲出病来,还不如让他每天到杨树浦高阳路羊毛仓库去捡羊毛,也就是将成捆的羊毛进出仓库时散落在地下的碎羊毛捡起来。活儿不重,但每天都要去,工作时间超过8小时。
  这件事在恒源祥激起了公愤,几乎遭到了员工一致的反对。好几位老职工对店和公司的革委会领导讲:人都是要老的,国家规定年过60岁还要退休呢!沈莱舟已经76岁了,怎么可以让这么一位古稀老人天天都出来劳动呢?
  领导回答:这是上面定的。就凭你们这么多人为他说情,可见让他出来劳动改造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
  其实最泰然处之,不把这当作一回事的反倒是沈莱舟。他对妻子讲:出去劳动,散散筋骨也好,再苦也比不上在久康洋杂货店里当学徒吧!沈莱舟一生都不曾忘记自己是学徒出身,淡泊名利,忍辱负重,这是支撑他度过人生的许多难关,活到90多岁高寿的一个重要原因。于是他一大早起床,为了节省几分钱的车费,只要不下雨,沈莱舟都安步当车走上2站路才坐电车,准时赶到高阳路仓库捡羊毛。开始他还硬撑着蹲着捡,蹲着蹲着累了,干脆跪了下来……王敏珠看着沈莱舟若无其事的样子,晓得他心头的苦楚,只是吩咐奶婶婶做了几付厚厚的护膝,每当他出门时替他亲手套上。等他晚上回来,让奶婶婶为他加一个菜,无非就是炒一个鸡蛋。沈莱舟每天都将饭菜吃个精光,他又回忆起自己的学徒生涯,说自己是老来当学徒,以前光伺候老板吃饭,老板以后还有大师兄、二师兄,现在每天有奶婶婶伺候,日子比过去要好多了!说得夫人王敏珠老泪纵横……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刻沈莱舟先生更注重家人间的亲情。稍有空闲,他便携扶着老伴从二楼走下来,在小花园里转上一转,晒晒太阳,说说话。星期天,他还会与奶婶婶一道,携着王敏珠到襄阳公园去,后面跟着小孙女沈万红。此时,文化大革命已近晚期,相对而言,环境也宽松了些。他已年近八旬,到杨树浦高阳路仓库去捡羊毛的荒唐事也已成为过去。他比几个孩子还要乐观一点,相信最艰难的日子快要过去了……




惊梦2(4)



  1974年春天,81岁高龄的沈莱舟先生得了一场大病,家里人非常焦急,都以为他这一次是过不去了,不料沈莱舟却挺了过来,反倒是他的夫人王敏珠急得一病不起。5月,上海的天时雨时晴,王敏珠进入了弥留时期。沈莱舟坐在她的床前,将王敏珠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他望着相濡以沫近60年的妻子,热泪盈眶。王敏珠睁开眼睛,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分明感受到了丈夫焦灼而又关爱的心。她将自己的手从沈莱舟的掌心抽出来,向上抬去,想要摸一摸沈莱舟的脸。沈莱舟将王敏珠的手搁在自己的脸上,只听见王敏珠低低地叹了口气,讲:“莱舟,我要走了,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沈莱舟强忍着悲痛讲:“怎么会呢,我们俩还要搀扶着一块走下去的。”
  王敏珠摸着沈莱舟的脸讲:“唉,其实我应该让你讨个小的,那么我走了,她还可以照顾你……先生,你不怪我吧,其实我在店里也是有人的……”说着说着,她仿佛不好意思起来,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晕……
  原来这是王敏珠旧话重提,当年绒线业非常发达时,兴圣街稍大一点的老板都娶有大小几个老婆。尤其是沈莱舟先生的好友吴颖荪,妻妾成群,还时常带着沈莱舟一块儿去吃花酒。王敏珠怕沈莱舟也讨小老婆,特意在恒源祥安插了亲信,看到沈莱舟跟哪个女的亲近,便跑来告诉她……沈莱舟倒是没有这个意思,后来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店里的职工几乎都是男的了。
  沈莱舟将王敏珠的手又重新握在自己的掌中,打趣着说:“我和你是一对鸳鸯,怎么可能中间再游进一只野鸭呢?妻贤夫祸少,老来永相陪,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了。”王敏珠将手抽了出来,慢慢地放进了被窝。她无神的眼睛望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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