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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示她:〃也许一切还不太迟。〃
陈太太摇摇头,〃你不懂得陈尚翰这个人,再漂亮的宅子,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间酒店,他不会把它当家,他永远好动,不停滚动,并不想组织家庭。现在他身上有病,无可奈何,才留在屋内。〃
年纪大了,也许有变。
不会的,
陈太太说,〃本性难移,病一好,他就要变花样,我太明白他。〃
我说:〃希望你是错了。〃
错不了。玩久了,女人会累,会想静下来,但是男人不同,他们越玩越精,越玩越有兴致,跟着停不了的音乐变本加厉。
她很感喟。
我忽然发觉这一点:〃你仍然爱他?〃
一直爱他。
她无奈的笑,〃不然干嘛回来?陈氏两老虽然答应给我好处,但我并不等于等钱用,有时候我也希望,回来照顾他,是为了酬劳。〃
何不对他直言?
不可能。
他停一停,〃过去的事,是过去了。〃
他亦留恋你。
如果你肯陪他,同他解闷,在这种时刻,他也会留恋你。
陈太太真是个明白人。
看样子我低估她的智力,原来她一直明白这个关键。
出乎常人意料,其实做患难夫妻并不困难,因有大前提需要对付,待他痊愈,试问还有什么可以把我俩拉在一起?
我默然,开头还在微笑,后来自觉笑得勉强,于是住嘴。
那边陈尚翰却由女护士扶着出来。
嗯,
他叫,〃你们聊天,为什么漏掉我?〃
这双夫妻会进展到什么地步,谁也不晓得。我站起来散步回去,转头看到他们两人站在草地上,阳光照进梅小姐头发里,形成一圈圈毛茸茸的金光,离远看,何尝不是一对金童玉女。草地洒水器默默转着圈,一弯水珠急急地喷出来,与阳光接触后变为半轮虹彩,做他们两人的衬景。
本来何尝不是神仙眷侣。
我放下药品,吩咐看护几句,便打道回府。
陈尚翰的医药费用,将会是天文数字。
我师傅一向有医德,长途电话来询问他近况。
述职报告完毕,连我都忍不住问他:〃陈尚翰会不会失明?〃
我会努力。
师傅说。
你是不是最好的脑科医生?
我开玩笑地问。
全球最好之一,
师傅说,〃你不应有所怀疑。〃
万一,师傅,我是说万一。
师傅沉没一会儿,〃他会活下来的。〃他不悦,放下话筒。
这我是相信的,他绝对会活下来。
人们其实比他们想象中要坚强得多,苦难未曾来临之前,什么都号称受不了,后来还是活下来了。
在医院这么些年,见怪不怪,病人第一句话通常是:〃医生,我会不会死?〃
足以令人壮志消沉。
不知怎地,我很希望这个活泼乐天、自由自在、不羁任性的花花公子会得复元,一切就像以前一样,有惊无险,过其美满的一生。
那么世上至少有一个快乐的人。
最好在复元之后,他与妻子恢复感情,好比童话中人物般好好的生活下去。
太奢望了。要开心的人永久开心下去,或是不开心的人忽然转为开心,实在太奢望了。
该礼拜天,陈先生与前妻到海滩去散步,至傍晚才回来。胃口很好,心情较佳。
星期一,我到陈宅,陈太太出去了,据说去买花,只有陈先生在图书室听音乐。
你好。
我说。
他说:〃你也好。〃
气色不错。
也许是昨天晒的。
服药没有?
他答非所问:〃梅小姐出去了?〃
她一会儿就会回来。
殷医生,你觉得她怎么样?
声音中有若干盼望。
我故意说:〃你叫我背后怎么说她?〃
她长得可美?
陈尚翰兴奋的问。
你认为呢?
我又看不见。
他恼。
你没有感觉?
我提醒他。
感觉上我认为她很美,而你,殷医生,你一定长得像男人。
非常谢谢你。
我不甘心。
别卖关子,
他说,〃告诉我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很漂亮很时髦,风姿极佳,性格成熟而世故,约莫廿八九岁,厨艺一流。
他沉默。
过一会儿他说:〃她不像女护士。〃
因为你没有把她当女看护。
她是谁?
陈先生,别疑心。
他挥挥手,〃你来了有多久,殷医生?有没有奇怪,为何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我微笑,〃这有什么稀奇?你病了不止一两个月,渐渐他们都不来找你,也是很正常的。〃
正常?
他悻悻然,〃我可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下雨天是难找朋友一点,
我笑,〃对人的要求不应太高。〃
你倒想得开。
他犹自怨怼。
我笑,〃待你复元,他们又会回来。〃
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们。
他一时气愤而已,将来好了,朋友们只要为他开一庆祝派对,他便一切抛在九霄云外。
此刻他心情欠佳,免不了自怨自艾。
他又问:〃我与梅小姐,外型上配不配?〃
很相配。
我说的是老实话。
他似乎宽慰了。
他的社交活动等于零,注意力全部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心情与从前大大不同。
当时他抓紧椅子的扶手,咬牙切齿的说:〃我愿意用我所有财产来换回视线。〃
别烦躁。
我抬头张望,希祈陈太太快快回来。
她没有令我失望,捧着大蓬的白色花束走进来,扑鼻一阵清香。
她把瓶子放在陈尚翰附近的茶几上。
你回来了?
他逼切的问。
是。
有没有买到榴莲?
他露出笑容。
有,还连带选购大把荔枝桂圆红毛丹芒果。
太好了,来,摊开来大嚼。
我忍不住说:〃再这样吃下去,会变成胖子。〃
陈尚翰说:〃奇怪,以前一直没发觉这些果子美味。〃
可怜。
真没想到这两个字会与陈尚翰联系在一起。
陈太太也察觉到,立刻到厨房去捧出水果。
我转身要走。
殷医生,
陈尚翰说,〃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以吗?〃
我犹豫。
他干笑数声,〃我知你是医生,不是清客。可否宽容一下,把我当作一个朋友?〃
我心软化,〃陈先生言重了。〃在平时真的难以高攀,此刻我变成他的知己。
陈太太捧着水晶盘子出来,〃殷医生,请留步一起品尝。〃
我选了半边石榴,喜其水晶胭脂般的颜色,把果子逐粒剥来吃。
陈尚翰开怀大嚼,他妻子小心服侍他。
我把陈太太拉在一角问:〃他还没发觉你是谁?〃
陈太太摇摇头。
他有没有提起过前妻?
没有,我想他根本忘记曾经结过婚。
不会的,他同你还不熟。
她笑。左颊上沾一点胭脂红,是石榴的汁滓。
不知怎地,她喜吃水果,但总难避免沾到果汁,总会留下一点痕迹。
我很紧张,
她说,〃我希望那一日早点来临,是好是歹,速战速决。〃
这种大手术,也得他身体可以应付才是,不能连二接三来做。
气压很低,很闷。
我说:〃我习惯在这种低压生活,看病人愁苦的脸,与病者家属共渡难关。〃
所以你们这份职业伟大。
我问:〃你知否陈先生连杯子带水的向我摔过几次?〃
我代他向你道歉。
她急急地拉住我。
没关系,
我说,〃我不会抱头痛哭。〃
殷医生,我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
我抬起头。如果她离开,这是第二次离开她所爱的男人,痛苦与第一次相等的。
我不出声。
其实这事是很简单的,
她喃喃的说,〃如果他痊愈,我就离开,如果他失明,我就留下。〃
真可悲。我问:〃为什么不可留下待他复元,然后再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殷医生,你没有恋爱过?牛奶发酵转酸之后,还怎么从头开始?
有些人是可以的。
有些人骗自己的技术到家。
佣人进来说:〃殷医生,医院有急事找你。〃
我说我要告辞了,还有其他的病人要照顾。
还有,
我说,〃不要让他玩得太累。〃
她送我出去。
过了三天,我师傅回来,带着一身太阳棕,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精壮无比,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双鬓白发使他更成熟稳重。女人行吗?
他详细检查陈尚翰。
陈与他妻子同来,心情惊恐,但还强笑道:〃唉,像验尸一般。〃
陈太太脸色惨白。
师傅宣布:〃下星期三,我将替你动第二次手术。〃
陈尚翰隔一会儿问:〃手术要历时多久?〃
约六小时。
他说:〃动手术的痛苦是,上了麻药之后,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醒过来。〃
师傅说:〃大部分的人都会转醒。〃
是,做活着的瞎子。
师傅斥责他,〃陈先生,如果你要帮自己的忙,就不得有这种悲观的想法。〃
陈尚翰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