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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说:〃大部分的人都会转醒。〃
是,做活着的瞎子。
师傅斥责他,〃陈先生,如果你要帮自己的忙,就不得有这种悲观的想法。〃
陈尚翰的双手颤抖着,额角冒汗,咬着牙关,过半晌,才透出一个长长的叹息。
师傅同他说:〃星期二下午你进院吧。〃
陈尚翰抓住他妻子的手不放。他说:〃别告诉我父母,他们年纪已大,我不想他们担心。〃
我说:〃没有问题。〃
那我们走吧。
他神经质的说。
陈太太看我一眼,陪他离去。
师傅问我:〃那位女士是什么人?〃
我答:〃他合法的妻。〃
啊?那倒好。为什么上次手术时间她不在他身旁?有直系亲属在场,咱们医生容易做一点。
陈尚翰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到她那里去。
师傅点点头,
所以,我最反对你们年轻人说什么结婚与同居是一样的。〃
我笑,〃这样看来,变了心的丈夫,真得咒他去死,好让那坏女人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说着笑话,心情沉重。
在家我接到陈尚翰的电话,他请我到他宅子去一次,〃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殷医生,我到府上亦可。〃
不,我来好了。
我派车接你。
真周到,在这关口还照顾到客人的需要,可知他平常更不知有多么体贴,别看轻这接送问题,没有风度的主人就做不到,有些人把亲友叫了来陪他聊了一个晚上的天,半夜两点才放客人走,一关门拉倒。
陈尚翰确有要紧的话要同我说。
他亲自等我的门。
我不得不略为善意的讽刺他一下,〃陈先生,我们现在是朋友?〃
是的。
他不大好意思,〃殷医生,请进。〃
待我坐定,发觉室内充满玉簪花之幽香,气氛柔和。
梅出去了?
他说。
又去张罗吃的?
他点点头。
我发觉他穿着运动服,很精神。
衣服也是梅小姐替你新置的?
是。
语气很安慰。
我很替他高兴。
殷医生,我想向梅求婚。
我不出声,缓缓喝着香茶。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请你提意见给我。
我沉吟半晌,开不了口,这种事,叫第三者怎么加插意见?
梅原来是我父母聘请的看护。在这短短时间中,我发觉她有无限优点,适合做我终身伴侣。
我说:〃陈先生,我想这个重大的决定,还是待手术之后再提出来吧。〃
不!
他英俊的脸上充满焦虑,〃我想即刻求婚。〃
你也得替女方着想,她答应你好还是拒绝你?
那更不应使她为难。
他很矛盾,这也是他叫我来谈话的原因。
稍等一等,待手术之后再说。
我急于要抓住一点东西。
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真明白?
是。但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意见,我觉得此刻不适宜求婚,你的情绪不甚稳定。
他叹息。
他在书房内往回踱步,〃好,殷医生,我听从你的意见。〃
我松一口气。
我多么希望可以复元,那时我可以看到你的容貌。
我说:〃有什么好看,你早已断定我长得像男人,粗鲁霸道不文。〃
但你有你的优点,你果断而诚实。
谢谢你。
请别让梅知道你来过。
我忍不住,〃陈先生,你一直说梅小姐像一个人,是谁,你想起来没有?〃
他讶异,〃我那样说过?不会吧?不,梅是独一无二的。〃
姓梅的人,并不是那么多。
我提醒他。
他侧头想一想,〃不,我不认识第二个姓梅的人,男女都没有。〃
陈太太没有把真姓字告诉他。陈太太不姓梅。
说完话我便离开陈宅。
陈尚翰进医院的前一晚,陈太太又来找我。
在这一段困难的时刻,我成为他俩的知己。
她同我说的一番话,极有意义。
~~~~~因为此刻他双目看不见,所以心扉反而打开了,而我,假如我也盲了的话,绝对可以与他厮守一辈子,但是我想我们不至于这么不幸或幸运,所以只好分离。
我很明白她的意思。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二十余三十岁,剩余的方华,要很吃力才拉得住,但不愧仍是标致的女子,感情上的沧桑使她看上去有倦意,再也没有力气出去浪漫地为感情斗争了,是到找归宿的时候了。
与陈尚翰分开的时候,她没有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二十岁出头,身边可以结婚的人不是没有,都比陈尚翰差劲,于是蹉跎下来~~~~~很有点何必当初的感觉。
我知道,因为我谙其中滋味,是个过来人。
一生人只有机会翻一次筋斗。如果不信邪,再来第二次,那简直是跟自身开玩笑,越发去到更低的境界,万劫不复。
我说:〃珍惜那位工程师。〃
她苦笑,〃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说:〃其实结婚也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
她说:〃凡事想得这样开是不行的。〃
她点起一支香烟,吸一口,看着青烟往空气中上升。
很多人吸烟都是一种手势,落寞时解无聊,繁忙时松弛一下神经,倒不是真为了上瘾。陈太太吸烟的姿势很美妙。
我们重温旧梦,
她说下去,〃甚至有跳舞,在书房开着音乐跳华尔兹以及探戈,真没想到一双男女在一间宅子内可以做那么多事,而且不牵到肉欲上头去。以前我与他都不懂得生活情趣。〃
盲恋。
~~~~也玩纸牌。他说我欺骗他看不见,哪有一天拿两副同花顺之理。
我听下去。
他说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他会疯掉。
陈太太苦笑,〃我都相信。〃
他始终没有提到前妻?
没有。真替自己悲哀,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被遗忘的人。
也许是为着尊重你的缘故。
我若懂得这样想,那我不失为一个幸福的人。
明天就要入院,你去陪陪他吧。
他很害怕。
她按熄香烟。
人之常情。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怕?
我想一想,老实的说:〃我会恐惧到呕吐。〃
陈尚翰进院的时候,我在场。
他们两夫妻睡眠不足,脸色青白,外表倒还镇静,已经令人不忍卒睹。
我建议陈太太回家睡觉,她布满红筋的双眼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事。
陈尚翰在麻醉剂发作之前还喃喃呼唤,〃梅,梅。〃
我同陈太太说:〃他醒来之时,第一件事便是找你。〃
不会的。
梅摇摇头,〃第一件事,是问医生,手术是否成功。〃
你这么了解他?
别忘记,
她还有心情幽默一下,〃我们是凭了解而分手的。〃
我与她在合作社喝咖啡。
黑咖啡,以前文艺青年谈恋爱,就爱喝这个,而且还将之比喻爱情。
真肉麻,无谓的哀怨缠绵都受现代社会淘汰。但是一些男人还是希望看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为他们做婢妾状,即使有意识无实际的一点安慰也是好的。
最不受欢迎的,当然是我这种女人,有没有男人日子都照过,并且看不起不长进的男人。
我问梅:〃黑咖啡令你想起什么?〃
提神。
不及格,没有女人味道。
我笑。
她也笑,〃女人味道不必在这种时刻露出来吧。〃
你不想颠倒众生?
我反问。
什么样的众生?阿鸡阿猫?
陈尚翰。
他不吃这一套。你把咖啡的联想写成诗篇他也不稀罕,他是生意人。
你那位工程师呢?
更不用谈了,他不识中文。
我耸耸肩,〃所以,你得想别的方法来吸引他们。〃
她知道我逗她说无关重要的话是要她心宽,她是个挺聪明的人。
时间过得真慢,分针似完全停顿,过不知多久才移动一格,要度过一小时似是没有可能的事,不要说是漫漫六个钟头了。
我与她两个人在合作社里坐了半小时,实在没办法再拖下去,我建议出外走走。
殷医生,你不必陪我挨义气。
我有点疲倦。〃那你自己做打算,我回家憩一憩。〃
到底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待我一觉醒来,看看钟,已经下午五点半。
我拨电话到陈宅,他们说梅一直在医院。
这个女人。
我淋浴赶回医院,看见她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脸容憔悴,化妆掉了一半,相当的难看,到底不比十八二十二的时候,三日三夜不睡照样皮光肉滑。
我向她点点头。这时候我师傅自手术室出来,我迎上去。
师傅咕哝:〃唏,做外科顶要紧的是一副好脚力。〃
如何?
我拉紧他。
他骄傲的说:〃由我出马,当然成功。〃头也不回的走开。
我欢呼一声,问陈太太,〃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连我这个一等一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他们庆幸。
陈太太的眼泪如泉涌出,我只得拍她的肩膀。
我说:〃留下